為了不被發現,溫初夏特意藏在小賣部外的樹叢裡,看見宋雲澤買完東西離開,才鬼鬼祟祟、一瘸一拐地走了進去,偷感相當重。
她拿了一塊小蛋糕,款式非常有年代感的,上面的奶油拉花看起來硬的跟石頭一樣,又拿了一罐甜牛奶,正要付款,才發現還少了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生日蠟燭,于是重新回到貨架間穿梭尋找。
很遺憾,這裡沒有專門用來慶生的蠟燭,有的隻是和馬克筆一般粗細、用來照明的紅燭。
溫初夏猶豫片刻,還是拿了一根,就地取材,用水果刀切了切削了削,粗笨的紅燭瞬間變秀氣了不少,勉強可以插在蛋糕上了。
搞定後,她把小刀放回貨架,刷卡付分。
現在距離下課還有不到二十分鐘,距離教學樓封鎖還有不到三十分鐘。
一路上,溫初夏一直在擔心時準已經做完懲罰離開,心裡非常着急,奔跑的速度從小跑漸漸變成快跑,完全不管右腳腳踝的死活。
但好在是趕上了,當她跑到教學樓外時,時準剛好從一層東側的樓梯口出來。
天氣有些悶熱,頭頂正有烏雲在聚集,看樣子是要下雨,溫初夏後頸滑過一滴汗。
相比于之前,時準并沒有發生外形上的改變,表情也很平靜,隻是臉色唇色都很白,一副還沒有從驚吓中脫離開的模樣。
大概是在恐怖屋裡看見什麼可怕的東西了。
也不知道什麼東西能把他吓成這樣。
所幸人沒事就好,人沒事就好……
溫初夏懸着的心頓時落回肚子裡,她停下腳步,喘氣時嘴角已搶先一步勾起,露出一個燦爛又高興的笑,大聲喊他的名字:“時準——”
對方顯然是沒料到她會過來,目光鎖定的瞬間,慘白的俊臉閃過一絲茫然和不可置信,然後,立刻向她飛奔跑來,校服外套被風吹得鼓起。
“你怎麼來了?”
時準一手握住溫初夏的胳膊,緊張地看着她,連珠炮一般地問:“腳怎麼樣?痛不痛?有冰敷過嗎?為什麼不好好坐着休息?宋雲澤他人死哪兒去了,怎麼連照顧個人都……”
溫初夏一聽他把“宋雲澤”和“死”連在一起,不由得心頭一跳,忙打斷道:“我沒事。”
她原地轉一圈,哪怕右腳傳來肌肉撕裂的劇痛也仍面不改色,甚至還在停下來時笑了笑。
“就是稍微崴了一下而已,一點兒沒傷到筋骨,也不疼。”
要不說溫初夏是專業的呢,演技好到甚至連時準都被她輕松騙過去了。
他松開她的胳膊,看見她手裡拿的東西,眉毛輕挑,“你晚飯就吃蛋糕啊?”就這麼一小塊,吃得飽?
“我不是自己想吃,這些都是給你買的。”溫初夏拉着時準在花壇邊緣坐下,把蛋糕放在廢棄的乒乓球桌上。
她邊拆包裝邊說:“要不是周雅宜告訴我,我都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
“……”
時準聽後,愣了好半晌,才遲笨地轉動眼珠,看着她專注的側臉。
“那她就沒有也告訴你,我不過生日的。”
“說啦。”
溫初夏捏着缺斤少兩的蠟燭,皺眉思考究竟插在哪裡比較好看。
“但人怎麼能不過生日呢,這可是你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的日子,不管别人在這天心情如何,我反正隻希望你能高興。”
打火機發出“砰”的聲響,蠟燭頂部的棉線被點燃,明黃色的火焰輕輕跳動,好似一顆燃燒的小星星。
她唱道:“Happy brithday to you,Happy brithday to you——今天就當是重新補過你的16歲生日吧。許個願呗,大壽星?”
溫初夏小心翼翼把蛋糕端到時準面前,燭火的暖光将兩人之間的空氣渲染得無比溫馨,也照的她左眼之下那顆深棕色的淚痣更加柔和,如同一滴香甜的蜜。
上次時準從這個距離、這個角度看溫初夏,還是在校慶舞會的時候。
但那晚停電了,伸手不見五指,隻能借着月光勉強看清她的身體輪廓,臉是一點兒也看不見的,更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
而現在,他終于可以好好看清楚了……
所以說偷工減料要不得呢,被削過的蠟燭燃燒速度不是一般的快,燭淚簌簌滴落,眼看就快漫到唯一一朵珍貴的奶油小花上了。
溫初夏見時準還盯着自己發呆,歪了歪頭,微笑着問:
“我臉上是有什麼髒東西嗎?快許願呀。”
“我……”
時準回過神,不知為何又垂下眸,鴉羽般的睫毛頃刻蓋住大半眼睛,落寞的情緒從眼底流淌出來,把校服之下的肩頭給壓了下去。
他沉着嗓:“還是不要了吧,我每次許的願,都不會實現。”
“怎麼會。”溫初夏微怔,她還是第一次知道時準居然是個悲觀主義。
悲觀到甚至連生日願望都不想許。
“你上次不是許願自己能夠長到一米九嗎,現在不都已經183了,再過兩年,肯定能實現的。”她笃定道。
“……”
“許一個嘛,我蠟燭都插上了。”
“好吧。”
時準看她一眼,順從地阖上眼皮,然後又睜開,把蠟燭吹滅,說:“許好了。”
溫初夏兩手捧着蛋糕,嘴角一抽,懷疑道:“這麼快就許完啦?你不會在敷衍我吧?”
“怎麼會。”時準笑笑,“是因為我的願望很短,在腦子裡一過就沒了。”
這時,一陣粘稠的風從背後吹來。
溫初夏怕風把沙子之類的髒東西吹到蛋糕上了,趕緊用手擋住,然後把蛋糕放在腿上,撕開叉子的包裝紙,遞給他。
時準遲緩地接過,疑惑問:“就隻有一個叉子嗎?”
溫初夏沒好氣道:“本來蛋糕就不大,你難道還想和我分着吃啊。”
她仰頭看向天空,發現鉛灰色的烏雲已經堆積到鐵砧一樣厚了,風悄然掀起暗湧,将樹冠壓得俯首戰栗。
她于是催促:“快點吃吧,看樣子馬上就要下雨了。”
時準捏着叉柄,動作略顯費勁地在蛋糕一角挖了一小塊,蛋糕屑立刻便像木屑一樣,順着挖開的弧度做山體滑坡運動,由此可見這個蛋糕胚究竟是有多幹。
溫初夏都不好意思問他好不好吃這個問題。
因為肯定不好吃,但如果自己非要問的話,時準這麼體貼的人,為了照顧她的情緒肯定會說好吃。
溫初夏不喜歡時準口是心非,隻能默默打開甜牛奶的易拉環,讓他喝兩口順一順,别噎到了。
大概是不習慣這種安靜的氣氛,時準吃得很快,沒兩分鐘就把這一塊巴掌大的幹巴小蛋糕吃完了,放下叉子時,嘴角還粘了不少蛋糕碎屑。
溫初夏給他一張餐巾紙,讓他擦一擦。
擦完後,時準左手拿着牛奶罐,手肘搭在大腿上,趁着老天爺還沒下雨,周圍也沒有其他人打擾,和溫初夏聊起天——
“你說,我們還有多久才能離開這裡呢?”
“……應該是六月一号吧。”溫初夏故意頓了兩秒,才作出回答,“就爆炸發生的那天。”
“怎麼忽然問這個,想家啦?”她開玩笑。
“不。”指尖無聲敲打着鋁合金的罐身,時準微微低下頭,說:“我其實,不太想離開。”
欸?
溫初夏睜大眼,嘴角的弧度落回:“為什麼啊?”
這孩子怕不是剛才被排球砸傷腦袋了,或者是被恐怖屋裡看到的東西刺激到了?
“因為一旦回去,你就又會變回從前那樣了。”
“哪樣?”
“躲着我。”
“……”
呼吸瞬間變得有些亂,溫初夏心虛地移開目光,弱弱辯駁:“我什麼時候躲着你了。”
這話說的,連她自己都覺得好無恥。
但時準還是那麼好,沒有拆穿這拙劣的掩飾讓她顔面掃地,靜了靜,話鋒一轉:“我改主意了,關于我之前對你說的那句話。”
“什麼話?”
“說我不介意宋雲澤的那句話。”
“……”
“我當時是騙你的,其實我很介意。”
溫初夏無言以對,時準卻步步緊逼,盯着她沉默的側臉,語氣帶了一點懇求和悲切:
“夏夏,你的眼裡可以隻有我嗎?不要再有别的什麼人,因為我的眼裡也隻有你。”
這回别說開口了,溫初夏甚至連動都不敢動。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為什麼他偏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和我說這些??!
要是放在從前,她當然能順着時準的心意答應他,哄他開心,可是現在,不行。
總部那邊已經單方面警告過她很多次了,叫她不要和男二走太近,最低要求是至少不能比和男主近。
因為他們身為主角,是原始界面的一部分,哪怕現在身處于另一界面,行為舉動仍會對原界面産生影響。
溫初夏絕對不能,在男主還沒有和她表白的情況下,首先和男二确定1v1關系,哪怕他之後會失去這段記憶,但這樣做對正在進行的修複工作來說,無疑是毀滅性的打擊。
現在這個副本最難的階段已經熬過了,大家都适應得很好,進度條拉得也很絲滑,剩下一個多月時間,隻需要按部就班,順着她鋪好的路繼續往下走就行。
她不能前功盡棄。
這既是對她自己不負責,也是對其餘被牽連進來的同學,以及總部工作人員不負責。
是的,雖然她很讨厭總部,但對同為牛馬的同事還是有抱有一定人性關懷的。
溫初夏不知該如何回答,隻能低頭保持沉默。
四周安靜的隻能聽見風聲,将時準眼中的希望吹滅。
“所以你……不願意是嗎。”
“……”還是不回答。
時準把喝掉一半的牛奶罐放在乒乓球台上,溫初夏不敢看他,那他就幹脆在她面前蹲下,仰視她,讓她無處可躲。
“宋雲澤到底有什麼好的?他比我晚認識你,沒我了解你,更沒有我喜歡你,你為什麼偏偏會這麼在意他?夏夏,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因為他是男主你是男二啊。
傻瓜。
溫初夏被少年灼熱的目光刺痛,閉上眼側過臉,但兩隻手卻又被很用力地握住,隻得再次睜開。
她張了張嘴,一句“我就不能同時喜歡你們兩個嗎”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嚨,像根堅硬無比的魚刺,就是說不出口。
時準的眼睛好像有種魔力,隻要一被這雙眼睛注視着,她腦子裡的撒謊細胞統統都會即刻斃命,臨死前的遺言是:
别對他說謊,否則會被處以神罰。
簡!直!荒!謬!
我堂堂守護者,怎麼會怕一個NPC?!!
溫初夏猛地站起來,想掙開時準的手。
她甩了一下,沒甩掉,于是加倍用力地又甩了一下,還是沒甩掉。
你偷偷在手裡粘502了???
沒想到時準卻主動松開了。
此情此景,傻子才會選擇留下。
溫初夏轉身要走,但剛邁開步子,右邊腳踝就炸起刀割般的劇痛,并且這種痛感還是放射性的,順着小腿蔓延到膝蓋,半個身子直接麻了。
于是她隻好又停住。
時準天真地以為她這是動搖了,想留下來和自己好好聊聊,但實際溫初夏心裡除了在嗷嗷喊疼之外,唯一的念頭就是——
哎呦不行,我這暴脾氣要控制不住了,得趕緊回宿舍找宋雲澤吵架去,大超特吵!
見她隻是停住一秒,接着就又往前走,步子邁得那樣快那樣決絕,時準頓時慌了,拉住她的胳膊,攔在她面前。
頭頂的陰雲開始加速翻湧,幾道閃電銀蛇亂舞,片刻後傳來悶噪的雷鳴。
少年哽咽道:“在你心裡,我究竟算什麼?我是你的玩具嗎?玩膩了就扔掉的那種?”
這句直白的質問比世界上最鋒利的刺刀還要尖銳,讓溫初夏久違地感覺到,自己所剩無幾的良心居然還存在于胸腔之下,以疼痛的形式。
“不要通過自輕自賤的方式來向人要求什麼。”溫初夏皺着眉,冷漠地看着他,“這樣隻會讓别人覺得你幼稚。”
少年眼眶漸濕,如同低沉的天幕中浸滿雨水的烏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