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戰火終于偃旗息鼓了。或許是兩個人都砸累了吧——唐小寶樂觀地這麼想着,下一秒,門闆突然傳出驚人的爆裂聲。
嘭!
嘭!嘭!
外面的是爸爸嗎?還是一頭被吞噬了神志的野獸?
唐小寶聽見媽媽的尖叫,她罵他是瘋子,說日子過不下去就别過了;可是門外的生物卻依舊在踹門,呼喚他和哥哥的名字。
“唐允,你教你弟弟鎖門是吧?我數三個數,趁我現在還沒發火,你趕緊給我把門打開!要不然,等我待會兒自己進來,你看我把不把你腿打斷!”
可是,還沒等到數三個數的機會,下一秒,門闆又是“嘭”的一聲巨響。
“行,一個個都給臉不要臉是吧?吃老子的,用老子的,還一天天給老子擺臉色。平時要錢要的比誰都勤,老子現在找不着工作了,你們就這麼對我……等我進去,看我不扒了你們兩個小兔崽子的皮!”
門鎖開始變形了。唐小寶緊緊攥住哥哥的手,生怕對方真的被那個怪物哄騙過去開門。唐允将牙關咬的死緊,扯開唐小寶的手,站在兩人平日睡的上下鋪前,開始用力地推。
“還愣着幹什麼?過來和我一起把它頂到門後面,這個門鎖撐不了多久。”
“哦!”
唐小寶如夢初醒地颠颠跑過去。兩個人好不容易把床擋在門闆後面。人在憤怒的時候到底有多大的力氣?唐文成還在踹門,鐵架床受到震動,吱呀呀地搖。
唐允坐在床上,臉色發白地招他過來:“來,跟我一起。坐在上面,門就推不開了。”
唐小寶同手同腳地走過來,縮在哥哥懷裡。那個懷抱依舊既不柔軟,也不舒服,甚至還在微微發着抖。可他抱着他,像是漂泊很久才終于找到一片暫得栖息的地方。
背後是打雷一樣的響聲。唐允用力的用兩隻手捂住唐小寶的耳朵,貼近他,讓他隻聽得見自己一個人的聲音:
“我之前教你的古詩,還記得嗎?”
“記、記得。”
“嗯。從現在開始,别管别的聲音,聽好我說的話。我背一句,你就跟着我背一句。”
唐小寶閉上眼,努力讓聽覺集中在哥哥的聲音上。屋外父親的叫罵和摔東西的聲音好像漸漸遠了,耳邊隻能聽見哥哥和自己的聲音:
“床前明月光。”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疑是地、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
“舉頭望明月。”
“低頭思故鄉。”
“低頭思……故鄉。”
“哥,我查過了。”
唐小寶擡起頭,學着哥哥的樣子,把手放在唐允的耳朵上。
“網上說,長期吃一樣的東西、住在一起……都會讓人長得越來越像!等到二十年、不,十年以後吧,十年以後,我們兩個肯定長得一模一樣!到時候,就再也不會有人說,我們不是一家人了!”
“……”
唐允深深吸了口氣,把下巴放在唐小寶的頭頂:“嗯。”
“剛才的詩還記得嗎?再背一遍吧。”
……
父母并不永遠都象征着權威。随着年紀的增長,他們會漸漸地失去力量,失去在家庭中的話語權;甚至有時候,他們會害怕自己的孩子:既怕他們對自己不好,又怕自己會老無所依。
唐小寶漸漸長大了。唐文成找到工作之後,暴躁的頻率開始變得越來越少,等到唐允身高徹底超過他的那年,就再也不動手了;楊慧芳則付出了越來越多的時間來看顧孩子,又或許是她在單位做得不盡如人意後,被迫開始轉移生活的重心,除去本來留給唐小寶的關愛,竟然也開始有餘力時常給唐允送去一份夜宵關懷。
他們變了,于是曾經的那些往事就好像從來都沒發生過;哪怕唐小寶偶爾用開玩笑地口吻提起父親失業那段時間說翻臉就翻臉的脾氣,也隻會得到對方一句斬釘截鐵的“你肯定記錯了”。
可是,唐小寶知道,他會一直清清楚楚地記得,在那之前,在他和唐允能夠真正獨立以前的那麼、那麼多次,他們就像兩棵生長在一起的荊棘,在風平浪靜時紮傷彼此,卻又在暴風雨到來時緊緊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