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妨,讓他去。”陸為先平靜道。
張浮生無奈笑道:“陸兄,你的孩子真是特立獨行。”
“頑皮得很,對修行不認真。”陸為先搖頭道,沒有解釋李思不是他的孩子,他也并不介意别人把李思當成他的孩子。
“他可跟着你一同修道?”
“嗯。”
“都說修士六親緣淺,我原以為陸兄當年回去是忙着與家裡别離,沒曾想陸兄是回去忙着夫妻恩愛了,你不成仙啦?”
陸為先一頓,眼中笑意更深,“怎麼,我該成仙嗎?”
“陸兄,你怕是忘了你的道行有多深。即便是現在,你的修為也無人能及。你是最有可能成仙的人了,你不成仙,誰能成仙?”
“張兄,你真是擡舉我了。”
陸為先抿一口茶,試圖壓下心頭的不快。
“不過也是,若我也有美嬌娘在懷,孝順聽話孩子在膝下承歡,也不想過那清苦的修士生活。”
“花費數十年也隻修出個内丹,可能到死,結果也不過是活的歲數比旁人長些……更不要說降妖除魔這麼危險的事了,你說對不對?”
陸為先的笑幾乎要僵硬在臉上,心裡已然對眼前這個長相俊美漂亮的同道有了抵觸心理。
他雖然忘記了許多事,但修士的基本素養還是記得的,如果他沒記錯,修士的第一要義當是摒棄七情六欲……張浮生話裡話外都在點他貪戀世俗,德不配位。
“張兄,修士不能成家嗎。”
陸為先沒有太多記憶,所以他并不知道除了他以外的修士都過着怎樣的生活,畢竟醒來以後接觸的和修仙有關的人,也不過是寒鳴君罷了——可寒鳴君已經是仙,對修士能過什麼樣的生活這個問題并沒有太多參考意義。
“什……哈哈哈哈!”張浮生笑了出來,“陸兄你在說什麼啊,當然不可以了!”
“陸兄……”張浮生差點笑出眼淚,“陸兄,快廢了你的内丹!這幾百年的修行我勸你當過往雲煙!”
所以,他修了仙卻還有家,莫非他違背了修士的原則,擅自娶了妻麼?
腦中情不自禁地閃過夢中常相伴的人影,不快便化作細針般的酸酸麻麻,紮在心裡。
陸為先說不清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但無論如何都不是現在要思考解決的問題。
他放下茶杯,淡笑道:“……張兄,你說的也太過了,李思不是我的孩子。至于妻……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是在修道之前,還是修道之後娶的呢。”
“……何況,娶不娶妻,當和你無關。”
陸為先說這話時沒有看他,隻是垂眸看向杯中冷掉的茶,茶杯底處,蜿蜒曲折着幾朵栩栩如生的花。
張浮生聽了,臉上笑意更深,眼底湧出某種複雜的情感,語調也如他一直沒有喝的茶一般冷了下來,“陸兄,無論何時,你都是這般堅定,從不會因他人之言而動搖本心。”
陸為先不語,隻是望向窗外,窗棂處伸進來一截樹枝,上面點綴花苞朵朵,帶有若有似無的香氣。
花香滲入空氣裡,人在其中,不知不覺間就被包圍萦繞。
兩人這麼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張浮生沉不住氣,又再問道:“陸兄,都這麼久了,你回來這裡做什麼?”
陸為先道:“近年來妖魔動亂,當年你我布下的結界已松動了吧。”
“……哦?”張浮生一頓,忽然一笑,“陸兄,沒想到你還心系這麼一個小鎮。”
“我當你已經忘記了自己到過這裡了。”
“我的确是已經忘了,但受人所托,因此故地重遊。”
“誰?”
“一個仙。”
“仙?”張浮生面色一頓,“你說,仙?”
“神仙來托你辦事?為什麼?”
“據說是曾經的同道。”陸為先如實道來,并沒有察覺到張浮生已經隐隐作顫的牙關。
“真想知道是哪位同道得道升仙……不過很可惜,”張浮生竭力維持面上的平靜,笑道,“小弟我不才,雖然和陸兄你不能比,但也護得這一方百姓順遂安甯,結界更是沒有破損。”
“所以陸兄,不必浪費心機去看了。”
“為何?還是看一眼為好。”
“你忘了,是你當初說結界事關百姓幾代的平安,為免多生事端,要找一個靈力充沛,隐蔽安全的地方,最好連你也難找到。”
“不過,誰能想到你百年之後真的找不到了呢。”他滿是揶揄地看了一眼陸為先。
“所以,連你也不知道結界在何處?”
“我怎會不知!”張浮生收起紙扇,揚起一拍拍在自己的手掌,“當年是你說為保結界安全,将結界設在了一個相當隐蔽的地方。而且你還囑咐我說,非緊急事态,也不要輕易透露結界在哪。”
“可我已失憶了,而且結界是我布下——”
“恕難從命,陸兄。除非你自己記起來,否則照我的判斷,這不是非常緊迫的可以告訴你的時機,而且,”張浮生眼睛笑得彎起來,語氣已經變得冰冷:
“何況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是我精心維護着這個結界,到如今恐怕陸兄你的力量已經不剩多少了,不能算作是陸兄的結界了吧?”
“……”一番話将陸為先堵得啞口無言,他隻好不冷不淡地回了一句“嗯”,然後喝起茶杯喝了一口。
張浮生也沒了叙舊的心情,他站起來一揚衣袖,冷聲道:“陸兄,你路途奔波也累了,不如好好休息,休息夠了在鎮裡悠閑遊玩,也是不錯的打算。”
說罷,他揚長而去,留下陸為先一人在客棧。
陸為先招來小厮付了賬,定好房間後也站了起來,往客棧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