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洵指節仍扣着憐呓手腕,力道卻松了三分。
鎖鍊窸窣響動裡,宮洵撐起身子,衣擺沾着冰渣散落在地。
“為何留下?”宮洵按着太陽穴,碎發垂落遮住蒼白的臉。
“送佛送到西。”憐呓無奈抽回手,替她掐了個避塵決,靈力拂去她衣襟血迹。
白衣恢複潔淨時,宮洵眉宇間煞氣淡去些許,這避世不着塵的樣子,總算顯現出幾分昔日仙門翹楚的模樣。
宮洵突然繃直脊背:“我昏了多久?”
“十日。”
“這些天都發生了什麼事?”
“師姐如今倒是不着急殺我了?”憐呓徑自系好面紗。
宮洵掌心凝聚靈力:“說。”
憐呓:“……”
算你狠。
憐呓淡然道:“那日離開水牢後雪峰崩塌,我在背着你逃離的路上察覺到有人跟蹤,便帶你來這處冰窟内躲避。三日前,那些人尋不到蹤迹便離撤走了。”
宮洵意味深長:“不愧是玉寒宮首席,你倒是有幾分真本事。”
憐呓隻當聽不明她話語間意有所指,道:“既然你已清醒,我也是時候離開了。”
“随你。”
宮洵慢條斯理地纏緊挽間鎖鍊,一圈又一圈繞于手臂,最後,放下衣袍遮擋住剩餘的鎖鍊。
“不過我有些疑惑,還希望你在離去前,能為我解答一二。”宮洵冰涼手刀,猝然貼上憐呓咽喉。
“若是答不上,道友是要叫我從這世間離去不成?”憐呓垂眸,輕輕撥開她的手,“你問便是,能說的自然不瞞你。”
宮洵撚起她一縷青絲,指尖暗藏殺機:“你究竟是何人?身上懷揣何物引來金丹修士追殺?又是如何以築基初期修為躲過追兵?”
憐呓倒是意外,事到如今她竟然還不信自己身份。
指尖微動,儲物靈器藍光乍現,一枚冰魄玉令啷當落入宮洵掌心,隻見玉令上面雕刻着寒絕望仙台大殿,中間镌刻着的便是憐呓名姓。
“姓憐,名呓,無字,師承玉寒宮,第一百三十二代内門弟子,奉師命下山,具體不便告知。引來追兵也并非我本意,至于如何躲過追查…”
“不過全靠師長蔭庇。”憐呓一揮手,那張斂息符竟是從宮洵懷中飛出。
在宮洵昏迷之時她動了離去的念頭,心覺虧欠,悄然将這價值連城的元嬰階符箓留給宮洵。
宮洵接住飛來的斂息符,靈力已黯淡的符紙讓她怔住。
她面上不顯,心中卻已動搖——或許此人說的話是真的。
【蠢貨!這你也信!】
識海裡突然炸開尖嘯,宮洵猛然側耳,五指收緊将斂息符攥成紙團。
憐呓蹙眉看着符紙被揉皺:“斂息符至少還能再維持兩日。”
【結契了又如何,待我脫身,定舉宗門之力将你誅殺。】
結契?
宮洵此時方才驚覺,原本以她為主導的主從契,能掌握對方靈力、乃至生死的主從契,此時竟是消失無蹤。
——是她使了手段,還是我記憶出了差錯?
宮洵不自覺得攥緊玉令,心中不安更甚,她曾經對自己的記憶堅信不疑,如今首次生出了質疑來。
憐呓看她不說話,便道:“罷了,想來你也是用不上這張斂息符。你可還有其他事要問?”
【你怎會天真至此?誰會随意将性命交由一個陌生人?】
兩道聲音同時交錯在一起,宮洵險些分不清哪句話出自憐呓之口。
她敷衍道:“容我,想想。”
憐呓不知她此時内心天人交戰,靜靜等待時,側頭望向冰壘洞口,外面不知何時開始大雪紛飛。
寒絕峰的風雪吞噬靈氣,這般傾盆大雪,對築基初期的壓制更甚,此時冒雪離開并不明智。
——血契,同心契,生死契。
宮洵将所有記憶中的結契手段都回想過一遍,甚至反過來探查自身是否被烙下奴印,卻依然一無所獲。
宮洵險些笑出聲來,她想,自己真是瘋了!竟然聽信心魔的話,竟然被心魔牽着鼻子走!
憐呓忽然道:“待這雪消停些,我便啟程。”
【你的肉身,你的靈魂,都屬于我!】
心魔的暗示,如同烏雲蓋頂的夜空中乍落的雷霆。
“魂印。”宮洵終于發現了端倪。
本該掌控生死的主從契,竟被魂印取代,烙在識海深處。
這魂印及其古怪,不知效用,宮洵竭力抑制心中翻湧的殺意,渾身顫栗不已。
她平生最憎惡之事就是身不由己,其次便是心魔惑亂,此時倒是兩者齊聚了。
憐呓敏銳察覺到她的不對勁,問:“宮洵?你還好嗎?”
【殺了她!死人才能守住秘密!】
“閉嘴。”宮洵厲呵出聲。
突如其來的斥責,讓憐呓錯愕。
不過也隻是一息,憐呓忽然想到什麼似的,發出一聲歎氣。
——心魔。
心魔尖嘯與真實聲音重疊,在宮洵耳邊交錯回響,令人煩躁,她卻不能對憐呓下手。
這契約功效不明,若是像生死契一般同生共死,她一手刀下去,自己也得斃命。
更何況,她最憎惡身不由己,如果受心魔蠱惑而殺人,走向魔道,又如何不叫身不由己。
宮洵揉着額角,拇指狠狠按進額頭舊傷,疼痛刺得她神志一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