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一定是失血過多導緻的暈眩。”自稱暈眩的人說出了一句完整且條理清晰的話,呼吸熱乎乎地灑在上将的頸間。
停頓了兩秒鐘,不見對方有什麼反應,雷将軍又惆怅地歎了口氣,“如果能有人把我扶到醫療艙就好了。”
亞森:…
他覺得胸腔裡升起一種陌生又細微的感覺,仿佛有什麼要破土而出。
而當他終于認命地扶着雷昭廷搭在他肩側的手,走向醫療艙時,他才意識到:啊,他長耐心了。
……
“你别挑戰老子的耐心,蘇蒂南,因為老子沒有這種東西。”阿圖索坐在窗前的寬大沙發裡,龐大的身軀将光源遮得嚴嚴實實,沙黃色的四壁反射着所剩不多的光線,隐隐地閃爍着星似的冷芒。
“老頭子明明跟我說他在這,但是到現在都沒出現。賤貨,是不是你動了什麼手腳?你和亞森瑟蘭還有雷昭廷到底說了什麼?”
年輕人站在房間的一角,低頭專注地看着自己的機械手指,一會兒張開一會兒合攏,像是在玩什麼新奇的玩具。
“我能做什麼啊?我不過是仰仗着你父親的庇護勉強苟活的‘賤貨’。那兩位将軍哪會屈尊和我這種人說話?”蘇蒂南的語氣輕得像是從鼻子裡哼出來的,臉色也像遊魂一樣透着某種鬼魅。
“庇護?”阿圖索陰森森地笑了,他掃了一眼這個分外空蕩的房間,唯一的淩亂隻有牆角的那一堆器具,“難怪老東西那麼喜歡你。”
他緩緩前傾身子,扶着膝蓋站了起來。沙發如釋重負,發出重疊歎息似的聲音。
阿圖索一步一步走向角落裡,随便拿了個狗環似的東西,看向蘇蒂南,黑色的唇勾起墨汁般的笑意,身上腫脹的肌肉輕輕顫了兩下,仿佛因為想到了什麼而感到了快意。
“你知道嗎,那個老糊塗甚至還異想天開,想和你辦一場婚禮?”他來到蘇蒂南面前,動作十分緩慢地将狗環輕輕戴在年輕人的頸上,然後一點點收緊。
“老子當時的第一反應是,和小媽玩一玩也不錯。不過,再後來,老子又想,要不造反算了。”
“烏賊聯合會,還有你,與其讓那個老東西糟蹋,不如握在老子自己手裡。”
“但是這不代表,”阿圖索看着皮帶淺淺勒入肉裡,手上繼續用力,聲音越發冷硬,“不代表我允許你動我這位生理學上的父親。”
一陣陣窒息感在胸腔之中蔓延,血液也慌不擇路地湧向大腦。蘇蒂南忍不住大張着口,生理性的淚水從眼角溢出,臉色漸漸漲紅,甚至透出一絲青紫。
他沒有掙紮,隻是擡着眼,用那雙因為痛苦而略顯凸出的眼睛“無辜”地望着阿圖索,手輕撫上那青筋盤起的手臂,仿佛某種溫柔的哀求。
上将的那句“你示弱的樣子很惡心”,似詛咒似祝禱,如同一粒種子種在他的心髒裡。每一次違逆都帶來養分,催着種子生出荊棘,将五髒六腑都攪得血肉模糊。
肺部裡如同有火焰熏燎,眼前的世界也漸漸暈開黑影。
他想象自己在注視那雙美得極冷的瞳孔。那種紫色,如同被冰塊稀釋的葡萄酒一樣,沁得人心頭發涼、然後發燙。
不知道什麼時候,阿圖索松開了束縛,俯身将氧氣渡進他的口中。年輕人由于缺氧不得不大口地吞吐着一切能攫取到的空氣。
室内聲響隐綽,如同無數的蜈蚣在牆壁之中躊躇。
直到一切終于寂靜下來,蘇蒂南擦了擦嘴角。他的聲音啞得不成樣子,“你父親也許已經死了,也許馬上就要死了。不論如何,你我都逃不了幹系。”
阿圖索的眼裡再次布滿陰鸷,濃重的眼線如同一線黑天,覆着花紋怪異的瞳仁。他的手始終停留在蘇蒂南的脖子上,像把玩着鳥雀一般輕輕摩挲。
蘇蒂南用機械手指摩挲着阿圖索的手背,問道:“你心裡早就有預感了吧?”
阿圖索的臉色扭曲了一瞬,沒有回答他,隻是手上下意識地用了力。
被蹂躏過的氣管再次受到擠壓,痛苦加倍。蘇蒂南不由咳嗽了起來。
直到阿圖索緩了手力,年輕人才聲音嘶啞地說道:“會長所參與的拍賣會形式很特别,是通過意識競拍的,你在銀河系内見過這種級别的科技?”
“你再想想,跟我們做交易的人,掌握着精神力鎖這種超人類武器,那可是連号稱引領全人類科研的學院都沒能做出來的東西。”
“不管對方是不是域外生命,和這樣強大而不可知的勢力做交易,一旦失敗,必定要付出代價。這一單我們沒能完成,失敗的後果自然是由親自出面談這筆生意的會長大人承擔。”
“其實,你應該感到僥幸才對。以你父親的性格,如果給他機會,他一定毫不猶豫把你推出去,不是麼?”
說話的同時,他仔細打量着對方的神色,仿佛潛入巨人體内的一條毒蛇,吐着花蕊似的信子,憑借着某種天賦般的本能探尋着最錐心的路。
“你父親本來也不愛你,你不過是他遺傳實驗的一個失敗品,不然他也不會讓我分走你的權力。”
蘇蒂南趕在他再次發瘋之前,語速飛快地補充道,“他死了,世界上就少了一個厭惡你的人。”
“而你,擁有了他的一切遺産。”蘇蒂南伸出兩隻手,落在他的臉側。一隻溫暖,一隻冰涼。一側如同愛撫,一側如同巴掌。
年輕人一邊安撫着怪物,一邊心不在焉地想着,精神力鎖,如果是在那個吝啬的老頭子手裡,那他永遠不可能拿到,可如果由阿圖索繼承的話,倒是很方便他取。
然後……就可以……獻給那個人。
在阿圖索因為怔愣而顯得孩子氣的視線裡,他露出一絲帶着病氣的微笑。
“親愛的阿圖索,”他如同情人般在他耳邊低語,“除了我,世界上還有誰會心疼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