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昭廷真正開始接觸可以被稱為“知識”的東西,是在他十五歲加入共和軍以後。
但是,在号稱銀河系最強打野的軍隊裡,他能學到的最高深莫測的知識莫過于如何徒手改裝第戎炮,或者如何準确識别并瞄準域外人的腦袋(如果它的腦袋不長在身體最頂端的話)。
後來,華倫首座也硬押着雷将軍惡補了一系列通識課,但課程的重點也更多聚焦于”在類地行星種糧食”、“快速搭建簡易飛行器并且避免在飛行途中墜機”這類極其樸素實用的主題。
至于哲學、文學、藝術、曆史、經濟等等的人文科學,他可以說是一竅不通。
他聽亞森繼續介紹道:“瑟蘭和埃塞是血脈同源的兩個家族,從共同的先民那裡繼承來了相似的執念,而這種執念也體現在了他們的審美觀上。”
雷昭廷不由問道:“什麼執念?”
“偉大。”
天上的紗狀葉發出類似旗幟飄動的聲音。無人說話時,這裡就好像永遠在舉行肅穆的升旗儀式。
雷昭廷品味着這個單詞,嘴角的微笑越發明顯。盛盛的漫天星芒透過自由樹葉照在他的小麥色肌膚上,映出絨金的光澤。
他歪頭看向亞森時,落在渾身的光線也跟着變幻,仿佛大型貓科動物的柔順皮毛在光下生輝,領口處不甚明顯的隐約疤痕也恍若斑紋。
“那你有這種執念麼?”他問道。
“說不好。”亞森的視線上移,對上那雙深色瞳孔,想了想,又補充道,“我不能替我的基因作出保證。”
他十分肯定地下了句斷言,“不管怎麼說,執念不是個好東西。”
雷昭廷的笑容裡愉悅與苦惱兩摻,“那怎麼辦?我好像有很多。”
學院裡的風懶洋洋的,青色的磚牆卻安靜得很莊嚴,自由樹的巧克力色樹幹如同學海之中的一道道裡程碑,丈量着文明的廣度和深度。
隻看這裡的話,他覺得,人類紮根的這片星壤,簡直美好得不能再美好了。
他親眼見過活生生的苦難,也親身體會過死亡邊緣的掙紮。
如果願望說出來就會被實現的話,那麼雷昭廷一定會毫不矯情地對着星空大喊出“宇宙和平”四個字。
那樣,也許他就能夠無憂無慮地度過生命裡的前十幾年,然後拼着勁兒夠到學院的大門,不管是作為清潔工還是學子。
再接下來,雷昭廷會先以西結一步,遇見青年時期的亞森·瑟蘭,無可自拔地墜入情網,然後費盡心機尋找機會表白。這個過程之中,他可能會糾結好一會兒,是上來就直白地說“我好喜歡你呀”,還是委婉地酷酷地告訴人家“我也許大概看上你了”呢?
對方可能直接用手裡的書甩過來一個磚頭似的巴掌,也可能猶豫一下然後擡腿踹他一腳。
不管怎麼說,少年就是應該在這種無聊的事情上虛度光陰啊。
而這沒能實現的一切都成為了他的執念。
如今,他和亞森瑟蘭站在這裡,哪怕是學院裡帶着書香味的風,也洗不了他在戰場上浸染的一身血腥氣。
隻有亞森身上傳來的香草味才能填補他心中那個名為遺憾的大坑。
“你不是執念太多。”亞森看着他,一針見血且中肯地給出診斷,“你是想得太多。”
雷昭廷:…
他目光遊離,放在文化牆上,準備轉移一下話題。
誰知,他才剛邁出一步,腳下的青磚突然泛起一陣漣漪。
雷昭廷神色警惕,剛準備發動精神力,就被亞森按住手。
他感到一陣磨砂似的涼意包覆住手背,仿佛夏日飲寒冰,連心神都不由自主地蕩漾了那麼一小下。
他下意識回握住亞森的手。
就那麼一刹那功夫,周圍就換了個場景。他們上一秒還置身于學院的翠牆棕樹,這一刻就出現在了一個發着電子藍光的立方體裡。
參與過軍中大小訓練的雷昭廷對這種感覺并不陌生。
很明顯,這是一個虛拟力場。但和他之前所接觸的又有些不太一樣。
雷昭廷還沒來得及品味是哪裡不一樣,那股沁人的冰涼就毫不猶豫地離開了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