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丁依對了眼神,人魚的手一晃,金蟾币随之消失在他手中。
随着金蟾币的消失,龍猛烈起伏的呼吸漸漸平緩下來。
丁依掰開它的嘴皮,塞進去剩下的半塊棉花糖。
這半塊棉花糖已經被她捏爛了,糖心在龍灼熱的口腔裡融化,甜味慢慢化開。
龍的神志逐漸收攏回來。
它剛剛暴走時,視野幾乎一片模糊。現在,勉強可憐兮兮的狗妖,和周圍小妖眼神中的恐懼,才重新清晰地映入它冰藍色的瞳孔。
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龍的耳朵慢慢壓向腦後,像巨樹的樹幹一樣粗的龍尾小心翼翼地蜷到身前,努力想顯得自己的身形小一點。
它看了眼丁依,吞了口口水,正想嗚咽出聲,就被一個大比兜打在腦門上。
“又浪費我三張符紙!”
丁依把龍關回房間,布下陣法,讓它暫時反省。
等她重新回到天井時,妖怪們已經散得差不多了。
戌鈴還在石臼旁烤棉花糖。
見丁依回來,他掰開兩片餅幹夾住一塊棉花糖,輕輕一壓一拔,把棉花糖拉了出來。融化的糖芯拉出細長的銀絲,在冷空氣中迅速凝固成糖霜。
他把這塊餅幹夾棉花糖給了丁依,又用剩下的棉花糖做了一塊,遞給人魚。
人魚半信半疑地咬了一口,發現這樣确實更好吃。
丁依拿着棉花糖,半天沒動。
戌鈴看了一眼她,提起了剛剛的事。
“那個假銅币,你們凡人叫它什麼來着?金蟾币,是吧?”
丁依轉頭看他。
“之前我說過,這銅币的本身看不出問題,你我拿着它也沒有問題,于凡人也無大礙,所以便沒再查下去。”
說到這裡,戌鈴掰下一塊新烤好的棉花糖,咬下一口。棉花糖的焦殼在他口中如碎冰般裂開,這聲音讓丁依緊繃的神經稍稍舒展。
“但方才之事,倒叫我有所反省。”
戌鈴咽下棉花糖,灰色無神的瞳孔裡有點點火光:“銅币雖是小物,其背後操弄的妖邪,卻未必不是大患。萬物有靈,那條龍每遇到這錢币就生燥症,也許正是天地示警。”說着,他拿出剛剛那枚新的金蟾币,“這枚銅币,是旺旺在民宿附近的江邊偶然撿到的,不算線索。我已經請小朋友們都聞過它的氣息,它們明日将去四處探訪,看看除了這些蹊跷散落的銅币,還有何處沾染了與它同源的妖氣。”
他把銅币按在石臼上,發出一聲脆響:“也許尋得源頭,你擔心的一切,都能豁然開朗。”
丁依聽完,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那我想請問——你覺得,那藥,我應該給龍吃嗎?”
戌鈴笑了。“原來你在擔心這個。那藥的利弊我已經告訴過你了,至于該不該吃,你可以讓那條龍自己做決定——反正,不吃,它本是龍。吃了,它還是龍。”
說着,他拿了一隻玻璃杯,往裡面放了幾顆切半的青檸,又拉開易拉罐,倒進玻璃杯裡,最後加上冰塊,遞給丁依。
氣泡水噼裡啪啦地炸開,像炸在丁依的大腦裡。
“倒是你,丁依,你也該問問你自己——你輾轉反側,究竟在擔心什麼?”
丁依回房間時,龍正在房間裡焦躁地轉圈。
聽到門開,龍向門口跑來——它現在總是因為忘記自己的體型,而錯誤預估自己移動需要的空間,因此又擠歪了不少擺件和家具。
龍快速移動頭部,在丁依身上嗅聞了一番,在她的腿上和懷裡聞到了濃重的狗味。
狗味裡還有一絲血腥味。
傷口在丁依的掌心,是密集細碎的刮傷。
龍焦躁地刨了刨爪子。剛剛暴走時的記憶就像碎片,但這股血腥味是在那之後才出現在丁依身上。
它想舔一舔丁依的傷口,但丁依移開了手。
她揉了揉它的頭。
走進淋浴間,打開熱水,丁依小心地避開掌心的傷口。龍鱗刮開的傷口一陣一陣地泛着灼熱,這是剛剛拍下那三張鎖靈符時留下的。
突然一陣尖銳的刺痛襲來,她下意識以為是手上的傷口沾了水。直到熱流沖刷過肩膀,她才遲鈍地反應過來——是那道舊傷在作痛。
隔着霧氣彌漫的玻璃,她左側的肩膀上,一道猙獰的疤痕像被利齒撕開的溝壑,從斜方肌蜿蜒而下,直至肩胛骨邊緣,疤痕周圍的肌肉不自然地扭曲着,觸目驚心。
戌鈴問她怕什麼?
她怕自己很快就将控制不住這條龍。
也怕若有萬一,這傷口會出現在别的人、别的妖身上。
她心有餘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