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潮濕沉悶的氣候,讓植物輕易地把鐵箱們包了層灰綠的絨殼。植物的生長會侵蝕建立不易的住處,所以伊馮不自己打掃後,負責基地衛生的清潔工會定時來清理雜草。清潔工由沒有戰鬥力和學識不高的普通人擔任,大部分是不到十歲的瘦弱孩子,有點力氣又承擔不了更重的體力活,做點掃灰拔草的工作正合适。
伊馮對着那些幹活途中偷偷看她的孩子們揮手,露出十分和善的笑容。
那些小孩忙避開她的視線,低頭用力拔草清潔。
伊馮的笑瞬間如幻覺般消散不見,捧起杯子抿了一口,溫度還是刺激到了口腔黏膜。
營養液味道寡淡,對于身體的益處也就是能替代一頓飯的程度。她的胃消化不了這裡艱辛環境下制造出的粗糙食物。
伊馮擡頭看着總是灰蒙的天,嘴裡泛出并不存在的甜味——這個連蛋糕都沒條件做的地方,就算她說給她一個紅絲絨蛋糕就能讓末世結束,她們也無能為力吧。
對于自己的身體,越是投入研究,眼前越是一團迷霧。在栖止,她給自己全身上下内外都取樣檢測過,所有數值指标都很正常,不說隻存在她幼年記憶的極速痊愈,連“穿越”的自身因素也毫無頭緒,隻能反複使用空間跳躍裝置一項項排除無關因素。隻有藍金能支撐空間跳躍啟動所需能量,她的定影和大部分儀器用的能源也是藍金,為了獲取這奢侈的能源,她又必須花費大量時間去搜尋合适的傭兵任務賺錢,兩年時間說起來不短,真正進行實驗的時間其實不多。
她的醫學知識技術放在學校裡已經是博士水準,顯然要弄明白自己身體的問題,隻是教科書級别的信息儲備是不夠用的。久久沒有得到答案,她也沒着急過,再多花幾個兩年去找答案又怎麼樣呢,大多數人一輩子也不認識自己。
這次穿越卻讓她不得不焦慮,她的研究被劃上了一條以她生命倒數做進度條的紅線。
來到這個世界的初期,她自檢出的血液各項數值都超出最高正常指标,等有條件對内髒做詳細檢測時,各處都有不同程度的功能受損,有些指标甚至隻能在屍檢報告上看到——可她還活着,基地裡有些人私下偷偷叫她“喪屍王”。
中了喪毒的人要麼死去成為喪屍,要麼幸運活下來,獲得奇迹般的能力——能憑空放冰的蘇弩就屬于後一種,她們被稱為異能者。異能者不會因為曾中過喪毒而對它産生抗體,她們仍有感染風險,如果異能者再度感染喪毒,會有極低的概率雖然身體腐化但還保持自我意識,這種狀态的能力者又被稱為“喪屍王”。雖然保有意識,但成為病毒載體的異能者不再被當作人類,而被視為比普通喪屍更危險的病毒載體。
據曾意外遭遇過喪屍王并艱難殺死對方的蘇弩小隊成員所說,喪屍王的攻擊性不比普通喪屍低,隻是保有的理智讓ta會權衡挑選對手,盯着對方的弱點下手。喪屍王隻是在感染初期有理智,不會輕易放棄自己作為人類的立場,但是時間一長,再如何意志堅定的感染者,都會成為一心攻擊人類的怪物。
而伊馮這麼多年都保有理智,卻還被當喪屍王,則是因為她自己做的藥——“她做的藥都能治好感染者,讓自己不再惡化有什麼難的,隻怕一停藥就要變異了,那些藥我們都不夠分,她一個不知道吃了多少。”
伊馮沒興趣去解釋她吃的是針對藍金的藥劑,和治喪毒的不是一種,三年前開始她就不吃藥了,身體沒有繼續惡化,也無論如何都不見好轉。每天一次的自檢減少到一周一次,現在一月做一次,每次檢測結果隻有小數點後的數字有點浮動,變化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在制藥和自我研究之外,伊馮另一個重要研究項目是異能者的能力來源和運行機制,喪毒有一定的概率讓被感染者的身體機能增強并擁有異能,這太違反伊馮的認知。她時常把基地裡的異能者叫過去配合她研究,搞得那些人出外勤的熱情高漲,蘇弩因為落了一句話在伊馮那,隻能随叫随到。
開展對能力者的研究後,伊馮發現是自己想複雜了。異能者的身體類似于她的定影,儲備一定能量,然後聚集環境中本就存在的元素經由異能者的身體轉化輸出。喪毒對異能者造成的改變,就在于她們的身體變得可以儲備人體本不需要的能量和元素。
殺死喪屍後,異能者會挖開喪屍的大腦取走結晶,這裡的人稱之為“晶核”,這就是她們體内儲備的能量來源。伊馮看過她們吸收晶核的全過程,但看不出什麼東西,能力者把晶核握在掌心閉目一會兒,再張開手就隻剩一搓灰了。
伊馮本想着既然晶核與藍金構成相似,那麼她或許可以學着她們吸收晶核的方法,把體内的藍金化為己用。但每個異能者說起吸收晶核的方法,都比她還一知半解,總結起來都是成為異能者後“自然而然”地會了,就像用腳走路擡手握拳一樣,給不出有價值的指導意見。伊馮實在無法參透她們給出的意識流操作方法,加上“吸收藍金”純屬她一時的異想天開,便不在這條走不通的路上耗費時間。
不再惡化的身體給伊馮制造了更多難題。如果她的身體按之前的趨勢惡化下去,她知道是受藍金侵蝕,對症下藥就好,可在她體内的藍金還有活性時,她的身體狀态卻穩定下來,既不繼續惡化,也無好轉,投入的藥物都如泥牛入海。
找不到原因的穩定反而讓她不安,越是想找到答案,越因為毫無頭緒而焦躁。她無法掌控自己的身體狀況,又要怎麼确定她已經脫離了危機?體内的藍金仿佛達摩克利斯之劍,不知何時落下。
伊馮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照片,原世界帶來的東西逐漸消耗,連她的定影都被她摳走藍金成了擺設,隻有這個不可能用在研究裡的照片還維持原來的樣子。
照片裡灰發女人的長相,在這五年裡也慢慢刻進她的記憶。照片裡的人面部肌肉緊繃,肢體僵硬,眼睛盯着鏡頭卻無神渙散。拍攝這張照片時,她一定很不自在。
星盟人平均壽命為一百八十歲,就算按最長壽記錄的二百歲計算,洛佑也應該在以諾出生前就去世了。她逃離阿吉斯後便無消息,至死再未用過“洛佑·阿吉斯”這個名字。
每當伊馮為在這個世界停留的時間過久焦慮、為死亡不安時,這張照片都會讓她平靜。就算死在無人知曉處又如何呢,她已走出比原定人生豐富得多的路。
青年長時間保持着同一個姿勢坐在雜物上,隻有清淺的呼吸帶動身體起伏讓她區别于積壘的死物。
五年過去,這個人終于也染上了她們世界的灰色,但她望着天空的眼睛為什麼還是那麼明亮。
蘇弩走近了些,打斷了伊馮的放空:“六區發消息來,廢礦裡發現了些東西,希望你能一起去看看。”
伊馮早就發現蘇弩,卻沒想到她會主動過來搭話。
原四區區長在伊馮做出第一版藥物後宣布引退,如今蘇弩是這個基地的話事人,除開緊急情況不需要戰鬥,卻比以前更加繁忙了。
伊馮利用之前實驗中産生的失敗品,制造出減弱喪屍攻擊性的藥物後,人類對個體戰鬥能力要求大幅下降。像蘇弩這些戰鬥之外的能力也很出衆的人員,都被調配到更勞心的後勤和指揮位置。
她們過去一年幾個月也見不到一次,在必要的工作交流之外,蘇弩始終保持着對伊馮的警惕和伊馮無心化解的仇視。
這樣主動找過來親自向她傳話,看來第六區發現的是個“大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