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的衣裳第二天就送來了。
餘嬸端着托盤,小心翼翼地邁過門檻。
純金打造的托盤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兩隻鴛鴦,大紅的婚服光澤潋滟,映得滿室光亮,在陳設破舊的屋内顯得格格不入。
江浸月接過婚服,沒有細看便草草扔到了床上。
倒是餘嬸躲閃的神色引起了她的注意:
“餘嬸,怎麼這副表情?”
總是謹小慎微的小腳女人一貫愛挂着笑,可現在竟是連笑也挂不住了。
餘嬸心裡難受,雖然她和這位江小姐不是很熟,卻也覺得她總該有一點知情權的:
“這婚服和托盤,本是莊主夫人成婚時用的,如今到你這,算是第二次穿了… …莊主讓我幫你試試,不合身再裁改裁改。”
她說話時一直不敢擡眼看人,聲量也是越來越小。
相對于能在外闖蕩出一番事業的男子來說,女子的一生大多平淡乏味,能稱得上是人生大事的事件屈指可數,這成婚便是其一。
畢竟是一生一次的大事,再窮困的人家,哪怕是在鄰裡間借布,也該想法設法做出件新衣裳來,穿人家穿過的,有二婚之寓意,不吉。
雖說子英一直對此事不滿,可莊主也不該如此武斷地做了決定,該好好操辦婚事,何必這麼急呢?
隻可惜她的反對沒用。
對此,江浸月倒是接受良好,她本就不想嫁人,沒什麼好在意的:
“莊主夫人?這麼漂亮的婚服,她肯給我糟蹋?”
餘嬸當她是心情不好,也不知道如何安慰,隻得順着她的話解釋:
“莊主夫人很久之前便去世了。”
竟把亡妻的遺物處理得如此随便。
按理說是師尊要她安頓在這裡,她不該随便懷疑主人的品德。
江浸月輕輕拍了拍婚服,對餘嬸道:
“你先出去吧,我這就試試。”
“這… …婚服不好穿,我來幫你吧。”
餘嬸神色複雜,像是怕她想不開拿婚服撒氣似的。江浸月點了點頭,也沒有抗拒。
試婚服的過程倒是順利,江浸月從小就長得比同齡人高,試之前隻怕這婚服太短,穿上後才驚覺這位莊主夫人身量應該比她還高大一些。
袖子、裙擺太長,這些都好改。
她試完,餘嬸就拿着衣服找縫工去了。
沒想到,衣服剛送出去,江浸月緊跟着就知道了自己的婚訊。
來傳信的是個胖小孩,腦袋上紮了兩個小啾啾,一張牙還沒齊的小嘴裡重複着大人教給她的音調:
“莊主讓我告訴你,明日卯時成婚,要你早些起。”
說完,就磕磕絆絆地出了院子,讓一個婦人熱切地抱上了。
“哦哦,乖孫真棒。”
女人嘟嘟哝哝的抱着孩子快步走遠了,根本沒注意到跟出來的江浸月。
感情這是拿她來給孩子練膽了。
江浸月莫名覺得想笑,自從昨日來了鳳巢山莊,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簡直都随便得可笑。
先是知道自己要嫁的人已經有孩子了,後又發現偷聽牆角又摔成跛腳的是和她差不多大的繼子,這個繼子或是對她于心不忍,竟拿個哄小孩的玩意兒哄她。
她待在被指定好的住處,沒見過未來夫君,甚至連成婚的流程都不清楚,就匆匆忙忙要嫁人了,來通知的是個剛學會說話的小丫頭。
與外面的戰火紛争相比,這裡的生活簡直平常得滑稽。就好像要是有天大的正事落在這裡的村民身上,他們也隻會一臉懵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不過一天的時間,江浸月感覺恍如隔世。
她大步走出院子,收獲了一些好奇的目光,但人們大多還是幹着自己的事,沒有閑心盯着她。
村裡的男人們去後山的地裡忙活了,隻有少數幾個在晾曬被子,女人們在家裡忙得可就更多了。
有便草籃、草鞋的,有繡東西的,也有忙活洗滌晾曬的,抱着一木桶剛漿洗好的衣裳從她身邊路過,清涼的水汽裹挾着花草的清香就這麼鑽進了江浸月的鼻子裡。
她們漿洗衣服的那條小溪或江河一定水質清澈。
耳邊是嘈雜的嬉笑,她想象着那樣的畫面,蓦地感覺一股活力沖進身體,将體内的濁氣滌蕩個幹淨。
這裡的人無一例外的都很熱愛當下的生活。
江浸月走出村口,望着遠處山坡下的碧草藍天,突然覺得生活中沒有過不去的坎,一點也不為自己即将要面對的丈夫發愁了。
來了興緻,就要玩盡興。
整整一天,江浸月都在鳳巢山莊外閑逛,她趴在高高的草叢底下,看路過的野牛群吃草,遇到一片水塘,透過蘆葦看來往的水鳥。
直到夕陽将近,她渾身沾着泥,抱了一堆茭白回來。
茭白是閑逛時發現的,想起小時候師尊總愛做素炒茭白,至今她已經很久沒吃過了,一時起意便拔了幾根帶回來。
餘嬸送完衣服回來,發現屋子裡沒人了,她生怕江浸月一個姑娘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走丢了,想找人又不知從何找起,隻能一個人來來回回幹着急。
偏偏白華也不在,她四處打聽也無果,最後還是他自己回來了。
“那個江小姐不見了,你快去找找她。”
白華剛獵了兩隻兔子,心情正好,聽到餘嬸的話,摸鷹的手頓了頓。
“她逃婚了?也好,這兒本不是她該待的地方。”
餘嬸一聽他的話更急了,推搡着把白華往外趕。
“這說的是什麼話?就算她沒看上你,也不能讓人自個兒走啊,她一個姑娘有危險怎麼辦?你一個大男人了,不要這麼小心眼。”
白華被噎了一口,什麼叫她沒看上他?
他需要被她看上嗎?
他素日裡都打扮得幹淨仔細,一張臉橫看豎看都稱得上一句玉樹臨風,品行呢,他也自認不錯,看上他的姑娘多得是,他需要被她看上,呵,可笑!
那江小姐雖然不想嫁人,但要是知道和她成婚的是自己,就怕到時候甩都甩不掉。
這麼想着,白華嘴上也隻是敷衍:
“江小姐是修仙者,不會出事的,這靈谧境裡都是些小小的豺狼虎豹,連二等的靈獸都沒有,她來去自如,餘嬸你就放心吧。”
餘嬸聽到“豺狼虎豹”時,渾身都打了哆嗦。
她知道修仙者的存在,也知道白華也是修仙者。
十八年前,她三十歲,被少年模樣的白華救下帶到山莊,十八年後,白華容顔不變,自己卻逐漸蒼老。
她知道修仙者都有着一身本領,甚至長生不老,可就是沒法理解他們的雲淡風輕,就像雖然知道白華的真實年齡比自己還大,她也仍把他當孩子對待一樣。
“行了行了,我去看看。”
到底是相伴許久,如家人一般,與其和她講什麼道理,不如安她的心,去外面走一趟,更是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