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異香園,天色已堪堪擦黑。
本以“異香清韻、文心鑒才”為主題的雅集,如今已是被諸位君子才生們亵玩得香消零落。蘭、芷、桂等香草被胡亂扯散個滿地,諸生身上也七零八落佩戴了些,卻不複君子佩香的風度氣韻。
待得宇文贽找到太子,隻見他迷蒙了雙眼,手裡尚且還握着一把酒壺。異香園老闆娘呂斓櫻也有些懵懂茫然地趺坐一旁,拿個汗巾子與太子擦去嘴角流涎。再看去,一旁還坐了個纖瘦公子郭仲能,卻是不敢喝多,眼神尚且清明着,與呂娘子一同服侍着太子。
太子見到宇文贽,甩開手裡的酒壺,雙手撐着酒案便要起身,一壁喚道:
“子砺,子砺,今日這場雅集,獨缺了你……”
他衣袖拂過案上散落的詩箋,帶起一陣混着酒香的微風,又道:
“那些生員們品香論道,倒也有趣……”
太子指尖輕點案上猶帶墨痕的紙頁,“那裴姓生員硬要說《快雪時晴帖》題跋有疑,被郭卿三句話問得啞口無言。”
呂斓櫻似也恢複了些神志,在旁抿唇一笑,适時遞上新沏的醒酒茶。太子接過卻不飲,隻将茶盞在掌心轉了轉,目光掃過滿園狼藉,搖頭笑道:“這些年輕人鬧得過了些,把呂娘子的香草都糟蹋了。”
郭仲能此時上前半步,恭敬道:"世子若在,必能鎮住這場面。"
太子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盯住郭仲能問道:“郭卿,你可知今日不但缺了個宇文世子爺,還缺了個妙人……”
那郭仲能身子僵了一僵,眼神往宇文贽那處飄過去,又飄回來看着太子,便有些媚态生出來,令太子呵呵一笑。
太子握住他手,繼續問道:“有個叫徐晚庭的,怎地整日未見呢?”
宇文贽一挑眉,原來那徐晚庭,終是入了太子的眼。
卻又為何未能來雅集呢?
郭仲能垂了眼皮,指尖在太子掌心輕輕一顫,道:“殿下恕罪,學生實在不知,那徐生的邀帖也非學生所遞……”
太子偏了頭,斜睨着郭仲能,嘴角邊牽出一抹笑意來,拿指節在他手腕上一扣,便轉向宇文贽笑道:“子砺,那徐晚庭真真乃是個妙人,你必得一見才是……”笑聲裡帶着酒意,身子卻晃了晃。
宇文贽不動聲色地扶住太子肘彎,目光卻如薄刃般掠過郭仲能微微發白的指節。
“殿下,”宇文贽緩聲道:“戌初已近,露重風寒。”他指尖在太子脈門上一搭即離,“明日可還有兵部奏對?不如……”
太子擺擺手打斷,掩不住眉間倦色:“罷了,今日未能盡興,改日,子砺必不能拒吾……”
便見呂斓櫻捧着件孔雀紋錦氅過來。太子任由她系上氅衣帶子,撫了撫宇文贽的肩,便随太子儀仗去了。
待太子儀仗遠去,滿園狼藉中忽聽得呂斓櫻輕叩香案:“世子爺請留步。”
此刻,異香園内,雅客們已零零散散各自離開得差不多了。
太子畢竟年輕恣肆,辦事并不如宮裡那般講求規矩。京城公子們與諸生員也都看得仔細,便随了主便,各各都顯随意放肆,竟是醉了便告醉離席、離席後便出園尋了自家馬車歸去。待得太子離園時,異香園幾乎已是空了。
角落裡,一個香僮正踮腳擦拭博山爐,爐頂青煙袅袅,恍如仙蹤。
暮鼓聲中,香丞鎖了甲字号香庫,轉身對香娘們道:“今日太子雅集用剩的龍腦,需用蠟緘封起來。”
幾名年老仆役緊着灑掃、歸整。
呂斓櫻朝宇文贽招招手,道聲請随我來,便朝院子西側一條小徑快步走去。
宇文贽不明所以,随即跟了上去。
偌大一個異香園,今日算是被衆位雅客盡情磋磨了一遍,處處都有人迹。
呂斓櫻帶領着宇文贽在園子裡七彎八繞,穿了幾道廊、拐了幾處角,來到一個僻靜的後院。
呂斓櫻指着後院内一片樓宇中最大的一處屋間道:“這裡是我們園内的香藏……”
她推開槅扇,一股陳年香木的涼意從香藏深處漫出,架上瓷甕皆用朱砂題着“九年沉水”、“嶺南棧香”等香名。
宇文贽不知其意,隻不作聲地跟着。
待得二人穿過一處四壁懸挂吸濕錦緞的屋子,隻見呂斓櫻用手穩住前方木門門闩内所藏銅鈴,然後輕輕推開那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