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的紫雲樓上,鎏金檐鈴在晚風中輕響。憑欄遠眺,園中四下裡的燈籠已次第亮起。
最高層的暖閣裡,兩盞鶴擎燈散發着溫暖明黃的光,鶴喙銜着的夜明珠幽光閃爍,靠窗的軟榻被初夜的月光浸透,鋪着一層銀霜。
宇文贽微微展眉,疏淡的目光打量着身周的朦胧暗色。
整個屋子裡被光影與香薰萦繞出的暧昧氣息,令挨坐一旁的李襄兒止不住的心跳加速,一張臉兒绯紅,時而偷偷飛了眼兒看自己身旁那英挺俊逸的男子。
太子心不在焉,眉頭微蹙,擡手将杯中酒一飲而盡,目光卻始終落在閣門處,那裡垂着一道珠簾,每有風吹過,便叮咚作響,擾得太子一顆心兒躁亂不已。
“來人啊,怎的還沒到?”
候在門外的小太監忙打了簾兒進來,躬身應道:“禀殿下,方才瓦兒公公遣了人過來說,徐公子他……沒在驿館……”
話音還沒落到地上,太子已經怒了:“沒在驿館?瓦兒那沒用的幹什麼吃的?就沒給說定時辰麼?”
“瓦兒公……公說……說定了的,怕不是……徐公子記……記差了?說是逛街去了……瓦兒公公帶人去……去找了。”小太監抖得牙花子都要掉了。
眼見月上梢頭,園子裡荷塘中的蛙鳴聲都隐約傳了過來,離邀約的時辰早已過去。
太子又是焦躁又是失望,心裡恨恨地暗忖,這徐晚庭,要見他一面這麼難麼,上次雅集上便無故缺席,這回特意請他,竟又要晾自己在這裡。再一擡眼,目光掃了一圈暖閣裡鋪排的上好一場旖旎宴席,面子便有些挂不住,眼神裡帶出一絲陰戾之色。
卻聽宇文贽緩緩地道:“殿下上回邀臣品酒,便是這葡萄釀麼?”
太子一愣,轉眼朝宇文贽看過去,見他清瘦長指輕握的杯中,盈盈晃動的赤紅酒液,想起來上次确是想邀他一同品這酒來着,倒是讓他思緒從先前的懊惱中轉了些,道:
“你倒還記得這茬,你且品品,這葡萄釀像啥?”
李襄兒聽他二人說酒,便也端了杯,遞到唇邊輕抿一口,卻嘗不出有何特别。
太子卻絲毫不看李襄兒,隻盯着宇文贽,眼裡帶着點興奮的光。
宇文贽喝下一口,回味了一會兒,道:“這葡萄釀竟帶了點野趣,少許澀口中又能回過一絲甜來,倒是讓臣想起昔日在軍中飲過的一種酒。”
太子眼睛慢慢睜大,眼眸裡閃出些晶亮的光來,微微點頭道:“你接着說,看看是不是與孤想的一般?”
宇文贽像是陷入了些回憶,悠然道:“永興前朝十二年,臣随軍過隴西,遭逢阻擊,鏖戰三日方勝,猶記隴西百姓送來沙棘酒慰軍,如今想起來,殿下當日也在軍中吧。”
太子仰天而笑,撫掌道:“子砺還能記得孤當日也在,不算失了良心。正是那沙棘酒,軍中将領不允孤多飲,隻飲了一碗,便那一碗,孤記到今日。前次孤偶然嘗到這葡萄釀,真真一口入魂,霎時間便憶起那沙棘酒,憶起隴西,和子砺你……”
說到此處,那桀骜肆意的太子爺竟有些綿綿軟軟的情意流露出來,有那麼點幽怨地看一眼宇文贽。
那日太子被一杯葡萄釀勾起了點情緒,立時便要召喚宇文贽一道來品酒,卻被宇文世子回絕了。太子當時倒也不以為忤,如今想起卻有那麼點委屈起來。
便在有些兒複雜的情緒裡,太子自斟自飲,狠狠地喝下幾大杯。
李襄兒不願太子快速醉倒,破壞了今晚有宇文贽相陪的良辰美景,忙搶了太子身邊的盛酒銀壺:“太子哥哥,給襄兒留點。”
一陣輕微小碎步的聲音傳來,太子眯了鳳眼扭頭看向窗外,朝樓下廊道望去,隻見瓦兒一人慌慌張張地小跑過來,滿身的動作都透着懼意。
太子眼神裡如含了冰、淬了毒,冷測測地一路跟着瓦兒上了樓、掀了簾子進來的身影。
瓦兒噗通一聲便整個兒跪撲在地,額頭抵在地上道:“奴才該死,沒能找到徐公子,特來領罪,爺……殿下您要打要殺,奴才都是活該,隻求殿下留奴才一口氣,奴才拿那口氣,還得繼續去替爺找到那徐公子才好……”
他唧唧呱呱說着,被一顆核桃“噗”一聲砸在頭上,打斷了話。
小太監惶恐不安地微微擡頭,一顆棗又飛了過來,他忙又将頭埋下去。
便見各種瓜子、果子、糕餅……如雨點般呼噜噜砸到瓦兒身上,砸得他跪在那裡小聲“哎喲哎喲”叫喚着,朝向地面的臉兒上卻漾出放松後的笑意,知道太子爺這關就這麼過了。
太子“呸”一聲吐出嘴裡的果核兒,道:“想是孤與那徐公子确是無緣,要也要不到他,請也請不來他……那便算了吧!哼,待孤下回當街抓到他,非将他捏成個偶人兒揣兜裡,看他還怎麼跑!”
扭頭又對着宇文贽道:“孤的好世子爺,反正請你也是不易,就當今天這青江夜宴是為你設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