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過半,栖羽閣的冰鑒已添了第三回,卻抵不住日頭毒辣。
窗外蟬鳴聒噪,徐菀音斜倚在竹簟上,百無聊賴。
柳媽媽嚴格執行着唐名醫的囑咐,令又開的新方子用藥可減半,卻還不到停藥的時候。
想着自己本就文課薄弱,令人擔憂。如今,距離其他伴讀公子們開學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十餘日,自己的伴讀少主宇文贽卻人影未見。
雖宇文贽在中間差人回府遞信時,竟想着給栖羽閣送了些外地的稀奇吃食和玩意來,令若兮丫頭又是好一陣唏噓感歎。但畢竟人沒回來,課業是沒法子進行的。
好在這一日,世子爺好似聽到這府中小伴讀千裡傳音了一般,令那回府傳信之人帶了個紙條至栖羽閣,上面列了幾本書目,說道都是栖羽閣書房裡現成的書,若徐公子身子爽利,可去找來預讀。日後進入課業時,這些内容都須考核的。
若兮在一旁又是嘻嘻:“世子爺怕不是天天想着要往府裡遞信傳物事罷?前兩日剛送了包裹來,今日又有紙條子……公子,世子爺是不是怕您功課落下太多,後面不好交待啊?”
徐菀音心中一凜,隐約有些焦慮起來。那日聞喜會上學正老爺可是說了的,若考核不過,連續三次,便須日日到太學館中報道補習,日常課業和伴讀職責還不能停,兩相覆蓋,那簡直是要将人折磨瘋掉的。
于是後面兩三日,徐菀音好生勤奮,日日端坐于栖羽閣書房,要将書案上整整齊齊擺放的那幾本“世子爺親點”書籍,一本一本讀完。
卻哪有那般容易!
例如那《昭明文選》,令掌握骈文寫作。這類文課,徐菀音先前跟着父親和兄長就學時,便深惡痛絕。父親念她是個女娃,自然也無所謂強求,見她就便是讀一讀,都诘屈聱牙,難以通順,基本是略過她,隻令大兒晚庭認真修習的。
又說那《漢書》,先前的夫子都是直接講故事的,哪裡需要自己一篇一篇讀完,還要如世子爺在紙條裡所寫那般“須學其史筆典雅”。
也就那本《孫子兵法》還有些親近之意,卻是不明白,世子爺傳回來的紙條上,要求“須訴諸沙盤演練”,究竟是要如何演練才成。
枯坐硬讀了兩三日,竟是越來越心驚膽寒。先前是不願見到那有些讨厭的宇文世子,如今卻似乎在盼着他早些回來,好将這些功課替自己切實補一補。
正自學得焦慮不堪時,從外院傳來個好消息。
原來是太子東宮的夫子給送了本就學綱要來。
道太子殿下念及宇文世子及徐伴讀,各因瑣事,未能及時就學。宇文世子本就文課卓然,無需為慮,隻為避免徐伴讀功課耽誤,特令東宮少傅編撰了這本綱要,讓徐伴讀先行自學。
徐菀音仿若汗渴之下逢甘露,自是欣喜。忙捧了綱要,白日裡也讀,日落後更是繼續挑燈夜習。勤奮得令柳媽媽和若兮都覺得,實在是大開了眼界。
卻說小徐伴讀為何讀這綱要,倒能這般廢寝忘食?
原來太子根本就清楚徐公子的文課底細,當初在考場上就已經親眼見過她汗流浃背之下的文筆,已生“徐公子怎的是個繡花枕頭”之歎。因此特别命夫子,要編得簡單、明确、以應考為上,簡直就是替徐伴讀量身而制的應考秘籍。
徐菀音如何不喜?!
因此也連帶着對這綱要背後下命令的太子,生出些好感來。
徐菀音本就還未真切見過太子。先前幾次要見,或被動、或主動,都是錯過了事。後來太子殿下倒是親自來見了,卻是逢她昏迷之時。
此刻的太子形象,在徐菀音心裡,便是一個聽人說來的、已然模糊的“好男色的纨绔”;加上自己昏迷時,太子曾來探視,莫名跪了在自己榻前的那一番模樣,也是得自于柳媽媽和若兮丫頭的描述。
比較起來,倒是眼皮底下、手裡這份綱要,更顯得出太子的體貼周到來。
雖不甚明了太子殿下為何要對自己體貼又周到,想來也許便如他先前說的那般,“宇文世子的伴讀,便是孤的伴讀”,也算得個理由罷。
當她無意間在柳媽媽面前流露出這番想法時,那老嬷嬷自是有些吃驚的。“徐公子”這張美貌無匹的臉兒、窈窕腰身、神仙姿容,多少靠近她的公子們看了,都曾是一副目眩神迷的模樣,柳媽媽是多次見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