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宇文世子一臉嚴肅、甚至像是在生氣,和記憶裡那個溫文爾雅、玉質淡然的模樣,實在合不到一處。
隻聽宇文世子吩咐道,給徐公子備水洗身,水須得涼些才行,最好是讓他在水裡多泡一泡。吩咐完,轉身又離了府。
卻在宇文世子要放下懷裡人兒時,柳媽媽便看見,自家小姐如同一片膏藥般,服服帖帖地粘在那宇文世子身上,兩個手兒摟着人家的脖子不肯松開。抱人那個也是尴尬得一臉通紅,好不容易将人從身上剝下來,已是連耳朵根子都紅透了。
一将“膏藥”剝掉,宇文世子便逃也似的離開了。
小姐卻倒在榻邊,嘴裡叽裡咕噜一番,而後竟自睡了過去。
好在若兮緊接着也回來了,兩名忠仆便趕緊按宇文世子的吩咐,備好了偏涼的水,将小姐抱進去泡着。
柳媽媽滿腹狐疑,好不容易将手邊事兒忙到此刻,得停這一歇,便問若兮今日究竟發生了何事。
待若兮巧嘴說完,柳媽媽仍隐約覺得不妥,又問:
“你在那雲享樓下,見世子爺将公子抱出來時,有沒有覺得……有甚不妥處?”
若兮卻正處于磕糖初期,一回想當時的情形,滿眼都是星星:“世子爺那般高大英挺的抱着小姐……公子,哪有什麼不妥?我看世子爺想得可是太周到了,還替公子身上裹了件大大的披風,令旁人根本看不着公子的臉……”
柳媽媽瞅一眼泡在浴桶中的徐菀音:“方才公子被世子爺抱回來時,那神情……可是不對得緊……”
若兮奇怪地問:“是何神情?”
柳媽媽:“便如是……是個呆的。”說完啪的一聲,打了自己一個嘴巴。
若兮倒是呆了呆:“如何個呆呢?”
柳媽媽歎口氣,又輕輕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子,道:“像是個瘋瘋傻傻的小娃子,任事不懂那般,吊着世子爺的膀子不放,弄得人家……哎呀,那個難堪的……”
若兮聽得神往起來,問:“你可看清啦?世子爺被小……公子吊着,隻是覺着難堪麼?”
柳媽媽:“可不難堪麼?臉都紅到脖子了……世子爺抱着公子一回來,臉色就不好看,怕不是嫌公子給他添麻煩了?”
若兮滿臉的不以為然:“不可能。您是沒見着,今日我在府門口等着了世子爺,跟他說了公子的事兒,他可是二話不說便去了那雲享樓……好歹把公子接回來了……啊喲,卻怎麼呆傻了呢?”似乎才轉過彎兒來,“柳媽媽,您真覺得公子是……呆傻了?”
柳媽媽卻說不出話來,隻擔憂地朝浴桶裡的徐菀音看過去,見她阖眼靠在桶裡,倒是比剛回來時顯得正常多了。
正瞎聊着,隻聽外廂一陣腳步聲響起,外院的丫頭喊了聲“世子爺”,柳媽媽忙起身迎出去,令若兮在此守着。
卻是宇文世子去而複返,手中拿的似是一瓶藥。
原來宇文贽将徐菀音送回來後,又令人從馬房牽了匹馬,騎了馬一路去往自己那位于十六衛府衙的“血鴉郎将”秘室,取了那起子春情迷藥的解藥來。
方才在軒車之内,那個情迷之下已探入舌間的吻,令宇文贽嘗到了小徐郎君口中滋味,自然也嘗出了那股淡淡的迷藥味道。
待二人終于從那一吻中掙脫出來,宇文贽方得在自己口中細品那藥味,霎時間便神色凝重起來。
那竟是傳自拂林國的“幻心丹”,那種紅色藥丸,在道上乃是有名的非絕情者不能用的催情丹藥。西市胡商的暗櫃中,以暗語溝通便能得沽。因其功用陰狠,真正使用該丹藥者并不多。
宇文贽曾聽聞有胡醫介紹這“幻心丹”,能喚狂情、并緻迷戀,甚者如中巫蠱,發作時能入無我之境,将眼前人奉若神明。但危害甚重,用百日而髓枯。
當宇文贽從那人兒口中嘗出“幻心丹”之味時,一顆心便慢慢沉了下去。
因為那胡醫還曾說過,因這紅丸有巫蠱之效,若解之,能令受害人将當前之“神明”,轉而視作寇雠,有甚者,竟能怨恨入骨。
若替徐晚庭解了藥性,他可能視自己為寇雠,甚至,可能對自己怨恨入骨。
在那軒車中,剛剛品嘗過情愛滋味的世子爺,雖則是悄悄的、上不得台面的品嘗,并且很可能自己永遠不會讓那徐公子知曉今日這個縱情之吻,但……
宇文贽又如何舍得,從此變成徐公子眼裡怨恨入骨的寇雠?
但若不替他解了藥性……
怎能不替他解呢?宇文贽撓着頭,悶哼着質問自己。
他萬未料到,自己卸下一切防備,拆掉自身所有心防,對徐公子印下的那個吻,竟很可能便是和他之間唯一的、最後的關聯。
十九歲的世子爺,第一次體會到,令人無奈到絕望的……情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