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犼還守着石狆。赤豹靠過去,兩隻獸也隻得觑着空約略互相蹭了兩下,舔了兩口毛。
淡淡的親昵。
反倒憑空添出一段未曾有過的歲月靜好。
南黎王轉過目光,不再看它們。
将手中的百裡千機一舉:“這東西,丞相就送給我吧?”
見他語氣已恢複了尋常,百裡恭暗自松下一口氣。
但,東西都已經在他手裡了,他悄沒聲兒地扪了也就是了,偏還要拿出來,明公正道地跟自己讨上一回。
百裡丞相能怎麼辦?
他當然隻能應下了:“殿下若是喜歡,留下便是。不值什麼的。”
旃煥綠瞳微眯:“先生是不是太托大了些?就不怕我把它用到什麼地方?”
百裡恭笑,道:“年少無聊時,用來消遣做的玩意兒罷了。時日久遠的,連我都忘了它的存在了。”
聽聽這話!
南黎王不氣。
南黎王隻是有點想要磨牙。
百裡丞相見着了他那牙癢的表情,這回不但沒有上趕着滅火,甚至還繼續架橋拱火:“如今看來,這東西竟是還能派上些用場的。至于怎麼用,用到哪兒……若是用于戰,這到底是我做的東西,我自然有應對的法子。若是能用于民,”他的笑輕淺了些,眼角卻堆起幾絲淺淺的笑紋,“自然再好沒有。”
旃煥忽然就覺得,哪怕就沖着百裡恭這個笑,他就一定得給這個東西派上個什麼用場。用于戰用于民都好。
南黎王腦子裡正轉着主意呢。百裡恭忽然換了語氣開口:“殿下方才在成沮身上發現了什麼東西?”
旃煥給過去一個白眼,“什麼都瞞不過你,是吧?”
他說過了他隻是個凡人。但是,百裡恭畢竟是百裡恭。在他眼皮子底下發生的事,要瞞過他,到底不甚容易。
南黎王忽然主動攬事,又找借口近身作戰,必得有個什麼因由。
他多半是在成沮身上發現了什麼重要的線索。
旃煥垂眸半晌。“這會兒我不大想說。不問可以麼?”
所以,是跟十年前的事情有關?
百裡恭輕輕歎氣:“好,我不問。”
他一放柔了聲音,南黎王就覺得心頭亂跳,簡直要扛不住。趕緊扯正事:“不過,我覺着,那東西不是成沮——至少不是真的成沮。”
“怎麼說?”
“真正的成沮,化生于南澤沮如,不會這麼容易對付。這東西,”南黎王皺了皺鼻子,“簡直粗制濫造。要我說,就像是……仿着成沮的樣子造出來的。”
兇獸可以被仿制出來麼?
這種事情,聞所未聞。
旃煥看着他。
百裡恭看回去。
面面相觑。
“這種事情,有人能辦得到麼?”最後,旃煥問。
“你覺得沒人能辦得到。那你為什麼會想着它是被人仿制出來的?”百裡恭問。
旃煥撇了撇嘴:“我哪兒知道?也許是因為有你這麼個人在這裡,就難免要讓人去想一些不可能之事。”
南黎王這話說得語氣坦蕩得很,但這話裡的意思卻讓人忍不住要多想。
百裡丞相忍住了,沒多想。就事論事:“天地之大,無奇不有。也不是全然沒有可能。郡守府現有一個荷池,池底淤泥就像是一個小型的沼澤。如果要仿制成沮,倒是有現成的材料。”
“嗯。”旃煥想了想,道,“但林小公子遇難時,這東西在荷池邊兒上。殺林小公子的不是它。”
百裡恭點了點頭,問:“你認為動手的更可能是鬼臼?還是?”他朝那邊的石狆示意了一下。
那石狆此刻被兩個極等獸靈壓制着,仍舊在發着呆。
旃煥也擡眸往那邊掃了一眼,道:“它那樣兒,幹得了那精細活兒麼?”
就不管它現在的身形,就它原本的身形,也雖小卻沉重。
行動起來擲地有聲的,實在不适合幹暗殺這一行。
“确實不成。”百裡恭也認同,“而且,它似乎對小孩子格外……寬容些?”
旃煥聽了這話,皺了皺眉,卻沒答言,隻徑自起身,走向石狆。
百裡恭也就跟了上去。
發呆的石狆傻不愣登地杵在那裡,看起來就像一個巨大的石雕。
“你能讓它恢複正常麼?”旃煥看着石狆,頭也不回地問。
“我猜,你說的‘正常’,不是單指尺寸?”百裡恭回道。
旃煥點頭。“它明顯不屬于這裡。”雖然都是石頭,但石狆那一身灰撲撲的,實在與這鋪滿玉石的石宮格格不入。“卻被人拘在這裡守着這些石門。”
百裡恭看向那石雕道:“我看這石狆雕琢宛然,當亦非自然生成之物。該是哪個能工巧匠雕成,又機緣巧合,得了性靈,日久成精?”
“在我們南黎的傳說裡,石狆是由小石匠所造。造成之日,就通人言。”旃煥道。
百裡恭微微挑了挑眉,道:“巧匠之手,偶奪天工,也是有的。不過,”百裡丞相稍有疑惑,“怎麼叫小石匠?”
“有什麼問題麼?”旃煥轉頭問。
百裡恭答:“在夏人的傳說中,但凡有所發明之人,必有名有姓,甚至大多成皇成聖,不然,至少也得有名有姓。”
旃煥聞言,不以為然道:“羿除六害而堯稱帝。也許,不是因為有所發明的人成了大人物,而是大人物搶了無名無姓的人的功勞,占為己有。”
百裡恭一時無語。半晌道:“我一直好奇,殿下的成夏話,說得十分流利,對成夏典籍也相當熟悉。不知,殿下師從何人?”
旃煥笑,道:“無名無姓之人。”
百裡恭垂眸。
此人,該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