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想說的話，被少女的眼神，噎在了喉嚨裡...

她在矮矮的孩子的眼睛裡，看見的是執拗和認真。

張氏知道她說的是心裡話，但就是心裡話，才讓人感到震撼...

.....

對面的孩子看起來卻比張氏成熟很多，她再略微的跟張氏說了幾句話。然後就很自然的說還有活要幹，要趕回去伺候婆婆，做飯，照顧丈夫，所以沒辦法繼續再陪伴貴人聊天了。

張氏被叫做貴人這件事是讓她習以為常的，這受限于她的出身，小倩也并不覺得被叫做貴人有什麼問題。

但是兩個姑娘，此時此刻，看着深一腳淺一腳踩着伏倒的小草的孩子，一點一點的往山裡走去，身上背着背簍，這個背簍很大，幾乎壓彎了這個孩子的半邊身子。

兩個人就這樣看着這個孩子的背影，忽然，小倩如夢初醒似的，拔足狂奔的追了上去，她畢竟是女鬼，跑動起來的時候，就像一隻輕盈的巨大的蝴蝶，那柄傘被她拿在頭頂，從飛鳥的角度，又像是一隻會跑而傘蓋平滑的大蘑菇。

有成精的老鷹飛在天上，看見了這個蘑菇，以為是精怪，忽地俯沖下來，又驚的借助氣流滑翔飛開。

張氏比小倩略落後一些，也跟着一起跑。

最後。

兩個人都趕上了這個小女孩，小女孩很有禮貌：“怎麼啦？張娘子。”

小倩為了張氏的體面着想，決定承擔起婢女的責任，婢女和貧女交流，張氏隻需要得到結果就行了。

沒想到張氏說:“叫我張秋鶴吧，小琦。”

孫琦有些為難的看看小倩，又看看張娘子：“可是你是貴人，貴人怎麼能被直呼名字呢？”

張娘子剛剛的心是亂的，現在卻想明白了，她道：“可是你已經把你的名字告訴我了，作為交換，我自然是應該把我的名字告訴你。”

孫琦看看張氏露出一個迷惑的表情。

真奇怪，兩個看着就很有錢，長得也比十裡八鄉的村子的女人，加起來都美麗的女子，居然會不分尊卑到這種地步嗎？

村子裡的孩子，天然就知道強弱和尊卑。

這并不需要被教育而是通過對生活的觀察。

比如父親和母親同樣都要在地裡幹活，同樣一身的肌肉，但是父親可以毆打母親不需要付出代價，而母親還需要在家裡幹活，并且忍受公婆的責罵，這樣的事情看在孩子的眼裡，孩子不會去想背後的原因，隻是天然的更願意聽從父親，隻因為父親可以毫無節制，不怕後果的使用暴力而母親不能。

但是這樣無所不能的父親，來到跟外界稍微有關系和體面的人家的面前，就變成了母親，奉承讨好，伏低做小，因為這些體面人，稍微幾句話，就能逼的父親在本地活不下去，所以哪怕父親更強壯，但是他也不敢施展他個人的暴力。

而稍微有體面的人，又會屈服于可以使用更大的權力的人。

但是孫琦畢竟是個貧家女，見過最大的官，也就是遠遠的看了一眼小吏，在她眼裡，一個小吏就能讓全村所有厲害的大人，老老實實卑躬屈膝，就已經是特别厲害的人物了，但偏偏，這樣厲害的人物，也要對張娘子和聶娘子百般讨好，戰戰兢兢。

既然這樣，按照孫琦觀察到的大人教會孩子的現象，孩子要害怕父母的責打，會裝乖，妻子害怕丈夫的拳腳會稱職，父親害怕更厲害的體面人，所以知道老實。

那身為貧民的孩子的孫琦，面對貴人的時候，也應該沉默老實稱職的做好貴人吩咐的每一件事，這樣做不是為了報酬，而是為了不被施加不可預測的暴力。

所以，孫琦非常疑惑，為什麼張娘子不知道尊卑？

如果是她是張娘子，絕對不會來到這個窮地方，一定會穿好衣服，住好屋子，每天吃到飽飽，然後一輩子被人伺候...

孫琦想起丈夫死了的孫寡婦，隻因為有天突然大罵婆婆确實對她不好的婆婆，就被指責瘋了，很快被賣到深的不能再深的山裡的事情。

也許張娘子就是瘋了，但因為是貴人，沒有人有資格娶她買她，所以才被送到了這裡..

那聶娘子也是嗎？

聶小倩被孫琦的眼神看的莫名其妙，要是她還活着，肯定拿鏡子瞧自己是不是有個大花臉。

不過孫琦既不是傻，也沒有瘋，所以不會把自己的心裡話告訴兩人，而是很乖巧很小心的說道：“謝謝張秋鶴，我公婆叫我去砍柴，現在可不能耽擱了。”

張娘子說：“我幫你砍，砍完要是時間夠，能先别走嗎？”

孫琦迷惑，心道：“張娘子果然是得了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