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羽是被颠醒的。

他似乎睡了很久，久到身體都麻木到沒有知覺了，他想睜開眼，可就連掀開眼皮這簡單的動作都很難辦到。

規律的起伏還在繼續，他好像整個被裝進了一個袋子裡，袋子柔軟的布料貼着他的皮膚，每一次起伏的幅度都不大，這讓他想起了曾經在某一任禦主家見過的嬰兒搖籃，就是那種很輕柔地、能帶給人安心感的搖晃。

安心到七羽差一點就又睡過去了。

直到他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搖搖欲墜的理智才堪堪穩住。

“既然娜娜莉選擇了你們，而你們又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的忠誠，我自應當把東西物歸原主。”

啊，是魯路修。

隻是為什麼他的聲音聽上去這麼近？雖然因為隔着一層布料的緣故有些發悶，但卻異常清晰的自頭頂傳來。

等一下，頭頂？

七羽後知後覺。

他想做一個擡頭的動作，可卻沒能成功。

“殿下，以後不會有德裡菲爾德了。”

這個回複魯路修的女孩七羽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是菲麗。

也不怪他沒能第一時間認出來，實在是菲麗的聲音和他記憶中的差距過大。

在七羽的印象裡，哪怕是被困在變種人營地的時候，菲麗的聲音都是穩定柔和的，講述自己愛情故事的時候雖然傷感，但自嘲的時候也帶着小女生特有的那種俏皮。

但如今說話的這個人嗓音沙啞，說起話來像個輕飄飄的幽魂。

很難想象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才會讓一個内核如此穩定的女孩變成如今這樣。

是家裡出了事嗎？

還是說，魯路修終究沒能及時阻止完全狂化的自己？

“我會是最後一名德裡菲爾德，所以殿下您還是另外尋人保管這兩樣東西吧。”

最後一名？那斯卡利先生呢？米尼呢？

七羽感覺裝着自己的袋子晃了一下，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聲音，有什麼東西被放在了距離他不遠的下方，他能感覺到兩個袋子之間的布料是相連的，或者說，是同一塊布料？

“斯卡利先生的事我很遺憾。”他聽到魯路修這麼說，“你不打算和米尼一起走嗎？”

“不了，雖然米尼說‘到此為止’，但我想隻是看到我，就會提醒他們曾經身為耗材的痛苦吧？”菲麗輕飄飄的聲音裡連最基本的情緒都沒有，“德裡菲爾德這個姓氏帶給他們的隻有殘忍的實驗、為了活下去不得不替換的仿生學義肢和仿生學内髒，以及幹不完的髒活。”

“我會留在第十一區。”菲麗停頓了一下，那種空洞蒼白的語調有了很細微的改變，“也說不準，沒準我會心血來潮去别的地方看看，畢竟父親他……”

一段時間的沉默，久到七羽還以為自己又失去了聽覺，菲麗才繼續說道：“他想終止德裡菲爾德的人造人悲劇，他做到了，我為他感到自豪。可笑的是，我居然一直都不理解他，看看我都做了什麼？我去接觸了伊桑……我……”

“我認為，斯卡利先生也為你感到自豪。”魯路修打斷了菲麗開始失控的情緒，“你隻是做了一個優秀的繼承人應該做的事。”

“是，一個繼承人應該做的事。”菲麗冷漠的重複，“而不是一個女兒應該做的事。”

七羽能感覺到，菲麗似乎已經陷在了深切的自責中繞不出來了。他有心想開口安慰，卻沒能發出聲音。

“你做到了。”裝着七羽的袋子被往上拽了幾毫米，他聽到了手掌撫摸發絲的溫柔簌簌聲，大概是魯路修安撫性的揉了揉小姑娘的頭頂，“正因為你做到了，斯卡利先生才會毫無顧慮的獻身給他的理想。”

随着魯路修放手的動作，裝着七羽的袋子又落回了原處。

這也讓七羽終于意識到問題出在哪裡了。

他記得他在Berserker的職階下徹底解放寶具會消耗基數可怕的魔力，之前他甚至有一次把禦主的魔力全都吸幹了，他那倒黴的禦主為此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個月，而這一次，他可沒有禦主為他供應魔力。

也就是說，他使用的全部都是自己的魔力。

而衆所周知，和丘比那個奸商簽訂魔法少女契約的人類都會失去身體、抽離靈魂，他們所使用的軀殼是純粹由魔力構造成的。

那麼魔力徹底消耗一空會發生什麼？

“好吧，如果以後有機會的話，我可能會離開這裡四處走走，當一個畫家或者詩人什麼的……殿下，我如果畫出來了畫作或者寫出來了詩歌，能寄給你和七羽嗎？”

“當然，你可以寄信到洛陽城，那裡的人有辦法聯系到我，至于七羽……”

有一隻手隔着袋子輕輕壓了壓他。

“他和我在一起，他也會看到的。”

很好，現在我隻是一枚能夠被魯路修裝進上衣口袋的靈魂水晶罷了。

我的任務八成得泡湯了。

七羽“歎氣”。

天青色的靈魂水晶憂郁的閃了兩下，開始了他目不能視、口不能言，隻能一動不動呆在魯路修貼身口袋裡的13天。

這13天他跟着魯路修同菲麗道了别，從正在重建的第十一區出發，上了前往洛陽城的行商卡車。

魯路修很少會把他取出來，一般都是放在上衣心口處的内袋中，雖然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很遺憾，但時間也沒有七羽想象中的那麼難熬。

同一輛車上似乎坐了很多繳費後搭便車的廢土客，他們會天南海北的聊很多七羽沒聽過的東西，但更多時候他們都在描述“黑龍血洗第十一區”的驚心動魄，七羽也從他們添油加醋的描述裡大概知道了他狂化之後發生的事情。

魯路修他居然還會開機甲。

七羽津津有味的聽了三天“黑金大黃蜂大戰滅世狂龍”的故事，之後可能是故事裡的另一位主人公實在聽不下去了，也可能是商隊的路線不再和魯路修的目的地一緻，總之他們離開了那輛卡車，開始沿着崎岖的山路步行。

之所以說是山路，是七羽根據魯路修的前進狀态推斷的。

不是他說，魯路修的身體素質真的不行，也就是有不老不死和Geass的外挂在，不然别說異種群了，就是森林裡的正常猛獸，七羽都擔心魯路修搞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