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子,你想過分家沒?”
黑暗中,葉滿倉翻來覆去良久,說出了這句思考良久的話。
葉滿倉有分家的念頭不是第一次了,在家裡反對昭哥兒讀書的時候,他就想過分家,不過老三壓下了。
他年輕時能有沖勁置辦下葉家大半家業,不是短視之人。
所謂士農工商,農民的地位高,但沒有貨真價實的好處,說起來還沒商人有權有勢。
葉滿倉經曆過前朝末年的黑暗,幼年時全家老小撲在地裡忙活,一年到頭還吃不了飽飯,但尋常小吏來村裡,村長都要大魚大肉款待,就怕人家一個不舒服給村裡多算徭役的人數,升鬥小民就是這樣戰戰兢兢活着。
新朝建立,賦稅降了,葉家也成了村裡數一數二的富戶,但經曆過官府貪暴的葉滿倉始終有憂患之心,他希望葉家讀出個秀才,在衙門中說得上話,不至于被縣衙小吏們上下其手。
原本小兒子機靈能幹,葉滿倉預備着勒緊褲腰帶供他讀書,結果他還來不及跟家裡商量,葉國晏罷工了,别提葉滿倉有多失望。
所以碰上個難得願意讀書還有天賦的孫子,葉滿倉可謂寄予厚望,更别提葉昭還被舉人老爺收徒。
葉滿倉那天振奮地一夜未眠,天擦亮就去祖墳上給祖宗上了供。然而樹大分支,兒子們大了有了小家,各有心思,他也老了。
“分家?”老趙氏躺不住了,“你啥時候想分家了?”
“就昭哥兒讀書的時候。”葉滿倉也摸黑坐了起來,“你看看今天下午的樣子,多難看。”
“你也知道,算上昭哥兒讀書花的錢也不多。”
葉滿倉最初确實有全家供昭哥兒讀書考秀才,昭哥兒再拉一把家裡人的想法。畢竟他打聽過,知道培養一個讀書人多費錢,哪怕小兒子能掙會掙,僅憑那點月錢也緊緊巴巴。
如此三房接受了公中的銀錢支持,日後昭哥兒有出息也不會忘記其他兩房的好處,一來一往,互不虧欠,可孫子的早慧出乎了葉滿倉的意料。
“積木老三給了我十兩,早抵了昭哥兒這一年的花銷。”
積木具體多少錢葉滿倉沒問,這十兩就不少了。
“昭哥兒的老師,韓教谕就受了拜師的六禮,沒算束脩,他這孩子仔細算算沒花多少銀子。”
老趙氏聞言也心有感觸,“昭哥兒争氣,想當初老頭子你都讓我把家裡銀子都翻出來了。”
“昭哥兒花不了多少銀子,為啥要分家?老大老二不都願意供昭哥兒。”
葉滿倉歎了口氣,“你覺得老三跟昭哥兒還用嗎?”
老趙氏一愣,她偏心老三,也最了解老三,積木這玩意老三能給老頭子十兩銀子,賣出去的價格肯定要翻幾番。
“以後考試要花錢的地方也多吧?”
葉滿倉指着櫃裡的布料,“昭哥兒有老師呢,而且昭哥兒能賣積木,難不成還不能整其他玩意?”
沒了一來一往,昭哥兒願不願意幫兄弟們就純看感情了。
偏偏大房二房占了便宜嫌不夠,不想着趁昭哥兒小時候好好相處,就整日羨慕嫉妒三房日子過得好了,從三房扒拉東西。
這不連昭哥兒老師的禮物都惦記上,還蠢得開口要。
正如昭哥兒所說,葉家都是一起做飯吃飯,那麼多肉怎麼會少了其他人的嘴,至于布料,給了高高興興拿着,不給也省了以後公中給三房置辦的錢,都是占便宜,哪至于難看到伸手讨要。
“老大媳婦說什麼年禮要公中出,不說昭哥兒說了不用,就算用,徒弟給師傅送年禮那不是理所當然,家盛就要給他師父送,但有幾個老師給徒弟的,人家舉人老爺還不是心疼昭哥兒家裡條件差。”
“還有老二媳婦,村裡人誰家年年做衣服,虎哥兒衣服連個補丁都沒,咋就害怕被人笑了。”
“你别動氣,”老趙氏給老頭子順氣,“明天我就數落她們一次,小家子氣,不過咱兒子又沒說啥。”
“他們能管不住自己媳婦?”葉滿倉可不好糊弄,“老大就指望着比兄弟強,昭哥兒出息冷着張臉,老二一個兒子,捧在手心怕化了,倆人都巴不得媳婦出頭。”
“昭哥兒大方不計較,但感情都是相處出來的。昭哥兒以後跟兄弟不一樣了,還不分家,把他們胃口越養越大,一點兒兄弟感情都沒了。”
“遠香近臭的道理咱都懂。”
老趙氏當然懂,誰家媳婦不指望着分家當家作主。她嫁葉滿倉的時候,葉家還沒分家,葉滿倉才兄弟倆,但妯娌婆媳磕磕碰碰可不少,都是些小事,但累積起來也煩人,她今天見兄弟媳婦還不如隔房的村長媳婦來的親近。
“分家咱就跟着老大了。”老趙氏歎了口氣,舍不得其他倆兒子,“等等吧,等家旺娶完媳婦。”
“肯定是要等,分家事多着呢,我就跟老婆子你通個氣。”
“老三以後要是住縣裡,一年到頭也見不了幾回。”老趙氏想想就不願意,試探道:“咱不能跟老三?”
“哪有不跟老大跟老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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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昭自是不知他爺爺已經在計劃分家,但葉家旺成親的日子就在明天,刷盤子、燒熱水、搬桌椅、準備肉菜等等,家中來來往往的人可不少,但這一切都和他無關。
虎哥兒明年要去蒙學,抓緊了最後的歡樂時光滿村亂竄,葉家年紀小的隻剩葉昭和他妹妹。
顧珍也忙,她要布置婚房,将小閨女托付給兒子,葉昭便領着她在自己房間玩耍,幸而望舒是個好帶的孩子,隻是院子裡熱鬧拉着他要往外走。
奈何葉昭知道自己如今是村裡的名人,出去就沒個消停了,幹脆給她穿上棉襖,推開窗戶通風。
“這樣就能看到了吧。”葉昭指着窗外的光秃秃的樹,“樹,沒葉子了,冬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