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的地方張貼上前五名三場的試卷。
往日放榜不會公示試卷,隻有排名,縣學生都是迫不及待找榜首借閱試卷,分析學習。
今日公開前五名,縣學生卻一窩蜂擠到第五名。
“章廉你是榜首還來湊熱鬧?”
人擠人,章廉可是縣學裡的名人,一眼就被認出來。
章廉拉着身側的同伴,也就是葉昭之上第四名的熊斌,身後還有第三名的袁澈。
這三人關系最好,同進同出,家境相似,學問也不相上下,榜首經常就在三人中。
也因是韓教谕來到信豐縣後,家境一般的三人才能在縣學出頭,三人對韓教谕一直頗為尊崇。
雖然韓教谕收徒後,三人被私下嘲笑看不上眼,這份尊崇也沒變。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韓教谕的弟子定有獨到之處,值得我等學習。”
章廉謙虛道,其他兩人也跟着附和。
韓教谕收徒的消息傳出,他們難道沒有心動嗎?
肯定不可能。
隻是章廉三人不是糊塗之人,落選後失落歸失落,但也不至于遷怒他人。
“韓教谕本經《春秋》,不知‘神童’選的本經是什麼?”
擠在前面的縣學生很是熱心腸地解答,“也是《春秋》。”
“不愧是韓師的弟子。”熊斌道。
一直沒言語的袁澈聞言起了勁,發揮他瘦的優勢,找準空隙越過了章廉,擠到了最前面。
這下成了章廉拽他的衣服。
袁澈本經《易》,但最初卻是想選《春秋》,迫于縣學沒有資源,無奈放棄。
他能考第三,《易經》也學的不錯,葉昭不擅長的卦爻,袁澈學得爐火純青。
因為學出了名氣,縣裡富貴人家還經常請他蔔卦,賺錢比其他兩人容易多了。
不過求而不得,總是讓人惦念。
他被勸資質不适合選《春秋》,總要看看适合的人是什麼情況,才輸得心服口服。
月考題目都是主觀題,但答得好的也能看出來。
“他這道五經題答得妙啊。”
袁澈目不轉睛地盯着原文念道:“《春秋》書‘敗齊師’,一役而三義彰焉:民本在左氏,複仇在公羊,譏專權在穀梁。”
寥寥幾語,破題勾勒比較出三傳分歧,非熟讀成誦不可。
“莊公逞一朝之忿,忘萬世之法。左氏嘉其得民,公羊壯其雪恥,然穀梁片言折獄——‘不書戰,譏非禮也’!此正聖人斧钺之筆,誅心于千載之上。”
《春秋》之微言大義,淋漓盡緻。
葉昭的排名再沒有任何質疑。
袁澈心頭那絲不甘也散了。
第一場考試時,袁澈交卷前也看了《春秋》五經題,趁休息的兩天大緻寫了篇文章。
夫子說得對,他在《春秋》上的天賦遠不如《易經》。
前頭的人散去,章廉與熊斌總算看到了卷子。
“怪不得王福佑不說酸話了,人家五經題答得精妙,還是本經《春秋》。四書題也不差,四平八穩,紮實得很。”
章廉身為榜首,能看出葉昭經義題詞語打磨不夠精緻,但瑕不掩瑜。
聯系人家學習的年限,這程度已經相當恐怖。
熊斌:“韓教谕的弟子還能差,這道論,用了《史記》和《後漢書》,縣學都沒多少人通讀過,不怪夫子給了高分。”
他雖然讀過,但不熟練,月考時間緊便沒想起來。
“不過葉師弟好像不擅長詩和律法。”
熊斌心直口快。
“尤其是律法,不該想不到賤不議貴,他難不成忘了?不應該吧。”
《大安律》開頭就有,就算不熟悉,也不至于處刑合理,少說了這一點。
熊斌百思不得其解。
*
縣學這一招果然管用。
黑紙白字寫着,有誰覺得自己内容比葉昭強,卻屈居他之下的大可以提出複議。
葉昭答題質量有目共睹,《春秋》考生又少,哪怕是名次再提提也不是黑幕。
縣學生在榜單前叽叽喳喳。
縣學的訓導囑托們的話題也沒脫離歲考。
“信豐縣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讓外鄉人給挑走了,韓教谕還真是眼尖。”
說這話的人頭戴黑色綢巾,着青布長袍,下擺綴深藍補子,腰間束了根棕色舊革帶,懸銅錢荷包。
柏訓導雙目半眯,背有些微駝,語氣間很是遺憾。
信豐縣文教不興,底蘊薄弱,縣學隻韓教谕一個正兒八經的舉人。
柏訓導和另一位潘訓導,兩人都隻是鄉試副榜。
鄉試舉人正榜錄取名單之下的額外錄取名額是副榜,大約有正榜人數的五分之一。
地位僅次于舉人,高于普通秀才,但不算正式舉人,可以入國子監,也可以說是安慰獎。
江南文風興盛之地,縣學訓導都為舉人,倒是信豐縣新朝建立好攏共兩個舉人。
兩人當了幾年教谕,尋了出路去外地補缺當了知縣。
要不是新知縣找了好友韓馳頂上,偌大一個縣學一個舉人都沒有。
潘訓導比柏訓導還遺憾,“我侄子媳婦的娘家小妹嫁給了顧家二郎,顧家是葉昭外家,我們算遠方親戚。”
甚至于顧修然真的托人找過他,但他剛當上縣學訓導,不覺得一小童能有多能耐,給推了。
自葉昭拜韓教谕為師,潘訓導就隐隐後悔了,但不好意思往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