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綢裹挾恢宏魔宮,本應喜氣祥和的日子,偏偏一片死寂。
喜燭滅得隻剩幾根,昏暗火紅的光糾纏着地上的人,泛白牆面映出她匍匐的身影,時而搖曳。
棠寄情腹部空洞,黑漆漆的内府空無一物,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刀,拼命往前夠,頭上的鳳冠叮當作響,奈何手筋被挑斷,她使不上力,無論如何也拿不到。
摩擦過的地面淌出大片鮮血,滾燙的血珠滾向遠處,如同淚痕,直至貼上一雙喜鞋。
棠寄情的腳踝被一隻大手握住,她被定住,随後不受控制地站起,那隻手轉而捏着她的後頸。
力道緩而重,激得她的脊椎翻起冰冷波浪。
“吉時已到。”男人溫和開口:“拜堂吧。”
棠寄情唇角不住滲血,她咬破舌尖,讓自己清醒幾分:“我會殺了你,我一定、一定殺了你。”
柳疏心斂了眼皮,蒼白的臉滿是星星點點的血迹,他稍稍蹙了利眉,似不耐煩般說:“直接對拜吧。”
話音剛落,棠寄情背上受到一股強悍的力量,迫使她垂下腰,達到九十度的角度。
男人的手并未挪開,他加大力度,在指尖感受她顫抖的幅度。
“娘子。”他語氣失了溫度,“别怕。”
棠寄情咬緊牙關,她盯着面前的鞋,空蕩的房間中傳來一道禁術,術法傳來聲音,不冷不淡:“師妹。”
瞬間,空間出現裂痕,壓制的力道松了,棠寄情立刻伸手,長刀握在手中,朝面前的人劈去:“有本事别躲!”
男人淡淡看着她的招式襲來,眼眸清淺,無波無瀾,唇角輕輕朝上翹起,與空間一起撕裂,消散。
棠寄情睜眼,她看着桌子對面的男人,煩躁地抿唇。
“第三百七十二次失敗。”男人用石頭在地上刻下一橫,他習以為常道:“想吃什麼,我去做。”
“紅燒莴苣,還有小白菜湯。”棠寄情點菜。
還是那兩道菜,從來秘境起就一直吃,好像吃不膩一樣,柳疏心沒說什麼,起身去做。
“師兄,我又失敗了。”棠寄情雙手擱在桌上,撐住下巴:“我們不會一輩子都出不去了吧?”
“都怪師父,非要在我倆身上下生死契,任何一方受困,另一方都無法全身而退。幻境對師兄來說輕而易舉就能破,但我才剛剛築基,很容易被迷惑,不然我們早就出去了。”棠寄情向他解釋,不過語氣間半分愧疚感都沒有,甚至還說:“師兄,你千萬不要怪罪我,我還小,進步空間大。”
柳疏心半分眼色都沒遞給她。
菜很快燒好,端來棠寄情面前時冒着熱騰騰的氣,她接過碗筷,挑挑揀揀地吃起來。
“魇魔雖死,但瘴氣仍在,我們在這裡日日吸食,日日入魇,瘴氣消散大半,昨日我見外面進入一隻靈蝶,想來瘴氣很快就完全散去,我們出去,指日可待。”柳疏心出聲,像是安慰。
三百七十二次失敗,意味着在這被困了三百七十二日。棠寄情嚼着菜,暗暗算賬,是困在秘境的第二年,也是重生在千年前的第二年,更是在話本世界中的第一百零二年。
百年歲月,于凡人而言太過漫長,她被困在話本中,徹底出不去了。
“師兄,其實這事,也不能完全是我的問題。”棠寄情道:“今日入魇,師兄讓我帶了畫面鏡,夢魇已經全部記錄在鏡中了。”
她手掌朝天,紅光中顯出畫面鏡,遞過去:“師兄,你都不知道你在魇中有多可怕,挑了我的筋脈,還剖了我的内丹,逼着我與你成親。我日日做這樣的噩夢,破不了是很正常的,你要理解我。”
柳疏心收了鏡子,沒立馬看,“再可怖,也隻是夢魇,更何況你一直重複做這一個夢,一點免疫力都沒有增長?”
“如果這不是夢呢?”
“什麼?”
棠寄情笑道:“無事,我剛聽見奇鴨獸在叫,想來是下蛋了,我去盯着,明日可以加餐呢!”她放下筷子跑去。
柳疏心很自然地将她的碗筷拿過來,将剩下的菜吃完,他自修煉起就已辟谷,不喜五谷,可秘境裡食物可貴,都是他日夜栽種的,浪費可惜。
棠寄情躲在屋後,眼神冰冷,她翻起手掌,聚攏一簇紅光,朝柳疏心打去。
剛到一半,紅光自然散去,柳疏心一點沒注意。
她咬住唇,心有不甘。
秘境中壓制了法力,柳疏心金丹前期的境界被壓到結丹,她隻是剛剛築基,壓得都快沒了。
如果是在外面,正常情況下硬碰硬她必死無疑,可這是在秘境中,她嘗試無數次,雖皆以失敗告終,但她仍有期待,萬一可以呢,他如果真的能在秘境中被她殺死呢。
腹部在隐隐作痛,被剖丹的滋味太過難受,這段刻骨銘心的痛,棠寄情就算重來一千次也不會忘記。
奇鴨獸大叫一聲沒了聲音,柳疏心也解決完畢,端起盤子去洗,完美的時機錯過,棠寄情遺憾地放下手,去奇鴨獸那,抓住它的頸脖,将身下冒熱氣的蛋拿走,揣好。
奇鴨獸大怒,撲棱翅膀想來啄她,棠寄情随手一指,可憐的奇鴨獸被定在原地,怒視她翩然離去。
月亮斜倚雲端,星河漸漸垂幕,偶有流雲掠過月面,天幕便化作一幅朦胧的水墨,濃淡之間皆是靜谧的詩意。
男人盤腿端坐于屋門前,淺白衣袍隐入雲霧中,與遠處青秀山峰輝映,似山水墨畫,清雅脫俗。他掀開淺淡的眸,擡手出現一面鏡子,鏡中映出他冷峻的面皮,冷淡盯着它,半晌他劃破指尖,一滴鮮血入鏡,畫面鏡蕩漾波浪,随後出現夢魇中的情景。
風輕柔拂去,怕驚擾了這幅驚豔的畫,蟬漸漸睡去,空氣沒了鳴叫,一下靜谧無比。
柳疏心靜靜看完,畫面鏡恢複正常,照出他毫無波動的眼,他與畫面鏡對視良久,用手擦幹淨鏡子表面,“荒謬。”
無人回應他的話,也不知他是與誰在說。
。
濃霧散去,日光一片好,棠寄情揉揉眼睛,洗漱之後去到院子裡,桌上是現擀現蒸的包子,一口咬下,晶瑩的白菜油潤光澤,不鹹不淡,剛剛好。
棠寄情四周不見柳疏心,想來又是去消瘴氣了,但瘴氣隻可通過夢魇來消,柳疏心為人端正,清心寡欲,自從破過之後就再無法進入,他日複一日地消瘴氣,不過是做無用功罷了。
她吃了兩個就不想吃了,今日的包子菜多皮薄,她愛吃皮厚一點的,平日柳疏心都是知道的,也是這麼做的,不知為何今日有所改變。
筷子在碗裡戳戳點點,棠寄情發神,不管過了多久,她始終無法把眼前的柳疏心和千年後的魔君聯系在一起。
柳疏心舉止端莊,克己複禮,同住一個屋檐下一年多依舊有禮有節,與她來往不過分親密;千年後的魔君殘暴喜殺戮,挑筋剖丹毫不手軟。
最關鍵的是,他是個老色魔!!!才見她一眼就把她擄去魔宮,強行與她拜堂成親。
又是成親又是殺她,棠寄情覺得自己命好苦,她記得她穿進話本中同名的隻是個炮灰女配,跟魔君的戲份隻有輕飄飄一句“增進魔君修為”一筆帶過,怎麼就扯到成親去了。
如果不是二人長相名字一模一樣,且柳疏心身上偶爾溢出的魔氣,她是絕對不敢把二人聯系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