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山巒輪廓從模糊變得清晰,空氣中浮動的薄霧被晨光暈開。一夜過去,幾人打開石門,常子明背着昏迷的波若雪,幾人見了外面的場景皆是一愣。
失去了狐妖控制的村民們清醒過來跪在地上,齊齊向他們磕頭。
“村長這是做什麼?”棠寄情過去想拉他起身。
村長死活不肯,他說:“我們都知道了。姑娘,謝謝你幫了我們,本以為我們終于能夠入輪回投胎,沒想到居然引狼入室。”
“我們的魂魄都被吃得差不多了,等霧氣完全散開,第一縷陽光照耀進村莊之時,我們就會消散了。”村長抹了下眼角,釋然道:“萬般皆是命,掙紮了百年,也是時候該想開了。”
他身後響起了細小的哭聲,村民們忍不住抽噎,話雖是如此說,可一時間誰又能接受這個事實。
“姑娘,小六這姑娘,是不是還在裡面?”村長試探性問道:“她還活着嗎?”
棠寄情一下失了聲,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村長見她的反應,長長歎出一口氣:“罷了,現在問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呢。可否讓我進去,将小六背出來?她跟我們不一樣,從見到她起,她就是縷魂魄,沒人見過她的身體被封印在何處,阿碧想再看看她。”
村長稍稍側身,身後面色蠟黃的女子此刻更是蒼白,她粗糙的皮膚滿是溝壑,淚眼婆娑地在抽泣。
棠寄情走到她面前蹲下,緩緩張開手掌,露出手裡已經被血染透的白玉簪:“這是她的東西,物歸原主。”
阿碧咬着唇,眼淚不值錢地往下墜,她默默哭了一會兒,抖着手,明明很不舍,卻還是輕輕推了回去:“她很喜歡你,既然東西已經送給你了,哪有要回來的道理。”
“這個玉簪是由祥雲玉所做,有保平安的作用,希望有一天,能幫姑娘在危急關頭化險為夷。”
保平安的東西,卻是由一個魂魄送出的,任誰都不會相信這玉真的能起作用。棠寄情自然也知道,但她還是聽話收好,認真道:“我會的,謝謝你。”
村長攙扶着阿碧,晃晃悠悠地進了石門。棠寄情取出最開始村長給的結魄燈,幾人往回走,約莫一炷香的工夫便看見了村口的匾額。
他們出去的那一刻,全都恍惚了一下,像是魂魄突然歸位。隻有柳疏心毫無反應,他垂在衣擺中的右手狠狠捏了一下拳,随後松開。
。
幾人離開了桐岩村,常子明背着波若雪,臨走時回頭看了看,桐岩村的房屋不見蹤影,随之取代的是大大小小的墳包,雜草肆意生長,長得極高,遠遠望去,像是高矮不一的房屋。
常子明苦澀道:“原來如此。”他們原是受到了搖鐘的影響,魂魄出竅,無意進入了裡面。
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他們重新走上官道,在天蒙蒙亮之時,到了最近的一家客棧,要了房間住下。
除了棠寄情,另外兩個清醒的都是男人,她便接過波若雪背她進入房間,給她換下髒衣服,在傷口處好好塗了藥,弄完一切後,她掖好被角,想了想,走到柳疏心房間門前,敲了敲門。
“進。”男人聲音一貫疏離冷淡,在無形之中給人拒之千裡的距離感。因此在宗門無數人崇拜他,但無一不忌憚畏懼他,隻有棠寄情是個怪人,不僅不怕,反而貼上去。
“師兄在休息嗎?”她說着,見人端坐于桌邊,她走過去,将他面前冷掉的茶倒掉,重新給他倒了一杯。
“謝謝。”柳疏心疏離道。
棠寄情不是很滿意他的态度,小聲道:“師兄何時與我這般見外了,在秘境這一年,師兄與我可是吃過同一碗飯、睡過同一張床的交情。”
柳疏心壓着眉眼,沉沉看她。
棠寄情知道他是生氣了,不情願地解釋道:“坐、坐一張床的交情。”
柳疏心早已入境,平日隻需打坐即可,床是專門為棠寄情添置的,她偶爾在外面發神睡着,柳疏心将她抱回床上,為了不吵醒她,隻能跪着把她送上床。反正跪着坐着躺着都一樣,不都是在一張床上嘛,幹嘛要咬文嚼字。
柳疏心端着茶杯,指腹沿着杯壁摩挲着上面的花紋,淺淺喝了一口,“還有事嗎,沒事的話,等下我就先回去了。我還未罰滿禁閉,需要繼續在裡面修行。”
棠寄情:“!”
走?這怎麼能行?!
這一路上她算是理明白了,師姐師兄的武力雖高,路上遇到的許多危險都能化險為夷。
但是,他們兩個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緻命問題——
防君子卻不防小人偷襲啊。
他們滄瀾宗好歹是個名門正派,從未教過,或者說,從來不屑教上不得台面的功法。耳濡目染下,波若雪和常子明一貫的解決問題思路是光明正大地打一架,但他們就沒想過,那些妖怪都是自己修行的,哪裡會講究台面不台面的,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就行,是以偷襲于他們而言,同樣是兵法的一種。
這次算是栽了一個跟頭,棠寄情已然在心中了悟,她不敢再完全信任他們了,于是希望全部寄托在柳疏心身上。
棠寄情顧不上禮節,一把抓住他的另一隻手,懇求道:“師兄,你可不能走啊,你走了說不定沒多遠又要回來救我們!如果你非要走,那就把我也帶上吧,關禁閉實在寂寞,我願意陪師兄一起!”
手上猝不及防覆上溫熱,随着女孩的靠近,一股淡淡的馨香傳來,柳疏心垂下眼睫,看着交握的手,靜默半晌,極輕道:“你是師父特意叮囑必須去的,我沒有辦法帶你回去。”他似乎很是無奈的樣子,擡眼對上她的眼眸,平淡似古井無波。
他還是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