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賜的衣服被兒子分給兄弟這件事,康熙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甚至參奏陸仁嘉的折子遞到了他案頭,康熙才算知道了一點前因後果。
他倒沒有大發雷霆,隻把顧英叫過來問了前後經過。顧英不敢隐瞞,如實說了,甚至這些衣服不止分給皇子們,連魏珠都得了這件事,也據實回禀了。
康熙聽罷,臉色立刻變得冷肅,“去把二阿哥給朕叫過來。”
“嗻,奴才這就去。”
陸仁嘉此時正在跟魏珠一道檢查屋子。
查的是禦書房後頭的一間屋子,專門放置經年來康熙批閱過的折子。這屋子不常打開,但是每月初五,會有固定的人手過來檢查屋子裡的架子,有無塌陷,壞損之類的。
這活計其實不重,原本也落不到二人頭上。康熙下了口谕要他們打掃禦書房,旁人自然也不敢阻攔,更不敢搗亂。
但是昨日顧英給陸仁嘉送了一趟衣服,陸仁嘉又把衣服分給魏珠一件之後,負責禦書房上下事物的首領太監看出來點别的苗頭,自覺還是應該抓住機會再巴結一下這二位。
所以,他臨時給倆人換了差事,隻說巡查的人手不夠,要陸仁嘉和魏珠幫個小忙。
陸仁嘉原本還打算以打掃的差事為借口拒絕,但是話說了一半就被魏珠打斷了。
能不動就盡量不動,是魏公公的人生原則之一。跟打掃這等粗使活計比起來,他自然更樂于打着巡查的名義偷懶閑逛。
故而顧英找到二人的時候,陸仁嘉在架子中間翻找着貼了封條的折子。而魏珠,則自顧自蹲在角落裡嘬牙,“奴才估摸着萬歲爺這會兒正在看折子,看不到外頭院子裡來,二阿哥,咱們也能多清閑會兒了。”
這句話剛說完,還沒等到陸仁嘉接茬,就聽外頭一陣風風火火的腳步聲傳來。
魏珠不滿皺眉,“誰這麼不開眼,這會兒擾人清淨。這顧英是越來越不懂事了,縱的他們在乾清宮裡頭也這麼沒規矩。”
他邊說邊打開門探出頭去看。
說知道門剛打開,魏珠就被外頭呼哧帶喘,将将停下腳步的顧英吓了一跳。
“師傅...”顧英喘着粗氣,“您可叫您兒子我好找啊。”
“怎麼了?後頭有狗攆你啊?”魏珠沒好氣道。
顧英也不敢頂嘴,往下勻了口氣才道:“師傅,萬歲傳您跟二阿哥過去呢。”
“什麼事兒?”魏珠凝神一想,又問:“可是為着昨兒那衣裳都事兒?”
昨天二阿哥送他衣服那會兒,他就覺得不好。可是不拿吧,又怕二阿哥心裡記住此事。
魏珠原本還有點怨恨二阿哥連累自己的。但是顧英昨天來送萬歲爺賞賜的衣服,又叫他心裡覺得二阿哥遲早還是能翻身的。
那他不收衣服,反而就是不給二阿哥面子了。那等二阿哥翻身那日,他便也成了二阿哥的心頭患。
魏珠本就進退兩難,也是咬着牙收下的。現在一聽顧英說萬歲傳召,當然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是因為二阿哥賞賜他衣服這件大大不妥之事。
他心裡着急,口氣也帶着點火氣,“萬歲爺可是生了大氣?”
顧英搖搖頭,“師傅,您還不知道萬歲爺嘛,他老人家越是生氣,面上越是穩得住。我這眼力勁又淺,怎麼看得出他到底生了多大的氣。”
這話雖是實話,但魏珠聽完,心裡卻越發沒底了。左思右想半晌,隻能轉身進去叫了陸仁嘉,“二阿哥,咱們可得快着點了,萬歲爺傳咱們過去說話呢。”
陸仁嘉這會兒正翻到一本胤礽第一次被廢時,王剡上的折子。他糾結要不要把封條撕下來,看看裡頭寫了什麼,聽魏珠這麼一說,連忙放下手裡的這種道:“那走吧,别叫汗阿瑪久等咱們。”
于是兩人跟着顧英,一道往禦書房趕。
一刻鐘後,二人跪在康熙面前請安回話。
康熙掃了二人一眼,單刀直入道:“你把朕賞賜你的衣服,都分給你的兄弟們了?”
“是”陸仁嘉沒有絲毫要隐瞞的意思,“您前腳賞賜,兒子後腳就分給他們了。”
康熙冷哼:“你倒大方。”
“汗阿瑪以前總教導兒子要友愛手足兄弟,兒子隻是照汗阿瑪教導做事而已。”陸仁嘉一闆一眼道。
康熙眯起眼,加重了語氣,“那你知不知道,朝中言官們借此事參你僭越!”
“僭越?”陸仁嘉擡起頭,眼神坦蕩,“九弟過來關心兒子是不是冷,兒子看九弟穿的也很單薄,自然也關心他穿的暖不暖和。恰好那會兒汗阿瑪又正好叫人送了衣服來。”
“衣服那麼多,兒子總不好獨享,自然要分給九弟一件取暖了。既然給了九弟,總不能厚此薄彼,不分給其他兄弟啊。所以兒子就也給了其他兄弟一件,本就是為了手足友愛,哪裡論的上僭越了?”
聽兒子這麼說,康熙的臉色稍有緩和。但是餘光瞄見跪着的魏珠,他的語氣又陡然淩厲,“那為何,你連魏珠都給了一件?”
陸仁嘉眨了眨眼,“我與魏公公這幾日都在一道兒,也算有了點情分了。我總不能自己穿暖和了,幹看着他受凍啊。”
“汗阿瑪以前總教我,身為皇子,既然享用天下黎民百姓供奉,就要學會體恤黎民百姓之艱辛。魏珠雖然在汗阿瑪身側伺候,怎麼就不算黎民百姓之一了?他既然是百姓,兒子怎麼不能體恤他了?”
“你...”一番慷慨陳詞說下來,康熙被他堵了個啞然失色,好半天都不知道自己該說點什麼。
這番話好像都對,又好像哪裡不對。但是他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為什麼呢?
陸仁嘉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其他批評,索性自己給自己遞了台階,“汗阿瑪要是沒有其他事兒,兒子就退下了。禦書房地方不小,還有好多地兒等着兒子打掃呢。”
他得趕緊過去把自己糾結撕不撕開的折子看了,好好了解一下胤礽被廢的緣故才行。
“你等會兒!”康熙回過神,視線從陸仁嘉臉上,又轉到了魏珠身上,“你來說,胤禟到底跟你們說了什麼?為何獨獨送到他府上的,是一件宮人的服飾?”
魏珠斟酌了一會兒,小心翼翼道:“奴才與二阿哥當時正在掃雪,九阿哥到了咱們跟前,先是跟二阿哥問了好,又笑話阿哥穿着下人衣服,說二阿哥是想跟奴才做兄弟了,才穿成那樣。二阿哥當時并沒有生氣,隻說九阿哥若是喜歡,也送他一件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