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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他退學我住院。
兩年内我換過四所學校,次數多到我對别人的目光變得特别敏感。一旦有人長時間注視我,我便會感到惡心不适。我知道,這些人很快會像我的同桌一樣,變成因我而瘋狂的怪物,一心想要殺死我吃掉我。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
養父母為什麼會在那場車禍裡死掉?為什麼我還活着?那些痛苦的事怎麼總是纏着我?個人信息是能拿錢買斷的嗎?精神病鑒定也能僞造?三千萬的貸款要怎麼還?人為什麼會餓?合理賣/腎的渠道在哪?救命藥也會被惡意加價嗎?……
我隻能強迫自己大口地喘氣适應這些痛苦,壓抑跳動過快的心髒,我想我應該就這麼爛在泥裡,但每次被殺死的時候,眼睛和心髒被剝離出屍體,腦漿和淚水混雜着飛濺,像一團粘稠的嘔吐物,實在太疼了。
疼這個感官幾乎要淹沒我的神經,可我還是想活着。因為求生是生物本能啊。
……
我站起身,對他說:“三個小時已經過去了,你的朋友還沒到。把電話給我,我來聯系她。”
他順從地交出了電話。
電話那頭隻是長久的忙音,女人完全聯系不上了。
我問他:“還有别的聯系方式嗎?”
他說:“通訊錄裡的人你都可以試試。”
通訊錄裡孤零零地隻有一個叫冥冥的聯系人。
這手機不是盲人專用的,而是正常人用的。我又開始懷疑這個男人是不是在撒謊,就和那群因我狂熱的男人一樣,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接近我哄騙我,我臉上的表情變得冰冷。
“她可能在忙,她經常這樣,忙起工作來就會忽略周圍的事。”
“天已經黑了,我也該走了。”我說道。
他一定覺得自己笑得很完美,所以一直在微笑。
反而顯得我更加古怪,不好相處。
我冷淡地扯了扯嘴角,即便清楚他看不見,我還是這麼做了。
他又彎了彎嘴角,看起來人畜無害。
“當然,你可以離開,鸫。很抱歉,沒能給你應有的報酬,不過這些你先拿着,算是一部分吧。”他将口袋裡剩下的日币遞到我手中。
男人低垂着頭,我隻能看到他那頭白發。雖然他個子比我高,但此刻卻流露出一種被丢棄的悲傷氣息。
我呼吸一滞,握緊了手中的錢,我是不會還給他的。
便利店外雨勢加大,我買了一把傘,走到他面前說:“你可以繼續聯系你的朋友,她總會接聽的。到時候請店員幫忙告訴她你的具體位置,等她來接你。”
“謝謝你,鸫。”他再次說了一遍。
但莫名地,我被他這種逆來順受的态度弄得有些惱火:“錢都給我了你怎麼辦?怎麼回去?這家便利店不是24小時營業,你考慮過這些問題嗎?”
我一股腦的說了一大堆,可忽然間又變得極度安靜,更多的話語卡在喉嚨中。
對啊,他說他從未獨自離開過家門,如果不是朋友邀請,他也不會獨身外出。這樣一個被照顧得無微不至的盲人怎麼會有常識呢?
寂靜中,隻能聽見便利店外的雨聲和前台煮沸的關東煮的聲音。
男人的手很漂亮,随意搭在膝蓋上。
他的頭低垂着,表情難以辨認。
像一隻被遺棄的白色大型犬類,就這麼一聲不吭的接受來自陌生人的惡意。
我煩躁地抓了把頭發,棒球帽早在逃跑中丢了。
“你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
“如果冥冥還記得我們的約定,我會一直等下去。”
他到底在說什麼天真話啊,我操了。
我捉起他的手,表情有些冷:“走吧,先去我家裡等。”
雖然那個公寓也不怎麼安全,好歹也能休息,總比坐在這等便利店關門趕人要好。
我撐開傘,握住他的手向雨中走去。
專注于腳下的我完全沒有注意到男人忽然轉過頭,挺翹的鼻子下,嘴邊笑吟吟的弧度在雨中若隐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