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蘭笑道,“顧雲很愛吃饴糖,我從前為了省錢,幾乎不會給她買。但後來我又想通了,日子都過得這麼苦了,人得吃點甜的,才能活下去。所以我便将糖随身帶在身上,每次覺得難受就吃一顆。”
宋虞口中含着糖,擡頭望向映照古今的一輪明月,并不說話。
口中那一枚小小的饴糖,是她來到這個亂世,嘗到的第一口甜。
接下來的幾日,宋虞便常去槐縣郊外尋覓一些野味,勉強能夠果腹,不至于挨餓。顧辭不想在家中待着,也自告奮勇,一起去郊外打獵。
“咻”地一聲,箭矢穿林而過,迅疾地擦過枝葉,射中野兔的腹部。
顧辭手舞足蹈,回頭沖着宋虞咧嘴大笑,小麥色的肌膚襯得牙齒雪白,“虞姐姐,我射中啦!”
為了方便打獵,宋虞從獵戶家中借了一張獵弓,最開始是宋虞狩獵,顧辭在一旁提着獵物。有一次顧辭也忍不住想要試試,宋虞意外地發現,顧辭很有天賦,準度特别高,便也樂地當個甩手掌櫃,狩獵之事便由顧辭全權負責。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地上,宋虞懶散地坐在樹枝上,嘴裡叼着一根草,點點頭,“不錯,但還要多加練習,以後的狩獵便都交給你了,不要辜負我對你的期望啊。”
這語氣頗有點老闆pua下屬的味道,但顧辭哪裡能意識到,她咧着嘴屁颠屁颠提起兔子的雙耳,将箭矢拔出來擦拭幹淨放回箭囊,亮着一雙眼對宋虞說道,“我一定不會辜負虞姐姐的期望!”
宋虞翻身從樹幹上跳下來,拍了拍顧辭的肩膀,“回去吧。”
兩人并肩下山。今日的收獲并不算多,隻有一隻野兔,而一隻山雀。
最初一兩日,還常能碰見山中走獸,但馮娘子和一衆婦人前去官署求糧被官兵圍住砍殺鎮壓之後,便無人寄希望于開倉放糧,紛紛開始走到郊外山林中尋找食物,是以宋虞和顧辭能捕到的野獸也越來越少。
越往城郭走,樹林越來越稀疏,最後隻剩下一片光秃秃的黃土。
路邊蓬頭垢面的婦人盯着手中的白色泥土看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将這泥土混水讓自己的幼子吃了下去。泥漿糊了滿嘴,兩人的腹部腫脹成球,身體笨重不堪。
聽見腳步聲,她們擡頭,警惕地盯着宋虞和顧辭。
宋虞一心看着路,目不斜視,顧辭的眼中卻出現了不忍與憐憫。
路邊幾乎盡是餓殍,瘦地皮包骨的屍體橫在路邊,果蠅“嗡嗡”地亂飛,惡臭沖鼻。還有些活人,便靠着觀音土勉強飽腹,但因為難以消化,觀音土堆積在腹中,脹痛難耐,隻能在地上緩慢地爬行。
每天出城,都能看見這樣的場景,隻是如今,卻越來越多了。
“虞姐姐,她們……”
顧辭生出恻隐之心,眼底滿是不忍。
“走快點,你嫂嫂和顧雲還等着吃飯。”
宋虞沒有明說,但顧辭卻止住了嘴邊的話。
亂世之中,自身尚且難保,又如何能憫恤她人呢。宋虞即使有心也無力。她救了一個人,其他人變會蜂擁而上卑微地尋求她的救助。她不敢,也沒有能力做這樣的事。
宋虞壓下不足道的憐憫之心,掠過路邊的屍骸,快步回到了城中。
走進院中,宋虞便看見姜甯帶着顧雲在地上玩泥巴,而魏蓁則在郊外找了一些草根和樹皮熬成羹湯。
顧辭手中提着今天的獵物,她環視一圈,問道,“嫂嫂呢?”
姜甯蹲在地上和顧雲一起玩耍,聽到顧辭的話她擡頭說道,“張娘子即将臨盆,楚蘭姐去幫忙接生了。”
張娘子的丈夫戰死沙場,家中隻有一個年邁眼花的老母親,無人照顧的她,隻能請楚蘭幫忙。
一直到太陽落山,楚蘭才從隔壁出來,她的額頭上都還是汗珠,發絲黏在脖頸上,但她毫不在意,眼底盡是笑意,對着院中圍着烤兔子的衆人說道,“張娘子生了個小子!母子平安!”
這或許算是這段時日聽到的唯一好消息了。
每天都有無數的人被活活餓死,倒在街邊無人收屍,死亡籠罩着槐縣,壓得人喘不過氣。
“嫂嫂,先來吃東西吧。”顧辭說道,身子往旁邊挪了挪,給楚蘭騰了個位子。
楚蘭坐下,盯着手中的兔肉,似乎是想到了什麼,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憂愁。
“也不知道這孩子出生在這樣一個亂世,是命好還是不好……”
樹枝噼啪地燒着,時不時迸濺出火星子。
衆人都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