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周時間,姜司意忙着預展的事,忙到沒時間難過。
作為國内最老牌,最具影響力的拍賣行,每年嘉仕比的春、秋兩季拍賣會備受矚目,預展更是人山人海。
春拍的所有拍品都會在預展上分類展出,不設門檻,誰都可以去參觀,甚至能上手近距離接觸、觀察拍品。
年輕的拍賣師們樂意出現在預展上,除了與熟悉的收藏家溝通,介紹拍品,還可以挖掘潛在的客戶。
有一位網紅來做直播,想要參加拍賣,段凝熱情地帶人去交押金,領拍賣号牌。
姜司意本來在自己的展區幫忙,快到中午的時候,書畫部的同事急匆匆地趕過來,誰也不看,直接快步到姜司意身邊說:
“小姜,我們那兒忙瘋了,你能不能去搭把手?”
姜司意本科和碩士讀的都是中國藝術史,本來她入職嘉仕比就是想去中國書畫部,但中國書畫部的經理沒接她,轉調她去金石玉器部了。
這裡頭的門道大家都懂。
無論是中國書畫部還是西方油畫部,總成交價和比金石玉器部要高上好幾倍。春、秋兩季的拍賣重頭戲通常也是在書畫和油畫上。一副大師傑作可能拍出好幾億,不是金石玉器部能比的。
拍賣行靠抽取交易傭金經營,而拍賣師的收入和傭金休戚相關,書畫部那些老員工自然不願意讓姜司意來分他們的蛋糕。
姜司意倒是不太在意,隻要能養活自己,現階段也隻是現階段,她有耐心慢慢往上走。
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内耗,不想怨天尤人。
改變能改變的,接受不能改變的,做好眼前的一切。
有忙就幫,懶得分什麼部門,都是一個公司的。
姜司意一口應下來,到了書畫展區,這些拍品都沒做過功課,不過都是知名畫家的作品,她對于這些畫家再熟悉不過。
有兩個人想要看齊三元的作品,姜司意将拍品拿出來展示,認真講解齊三元的風格和收藏價值,連創作背景都是脫口而出。
這兩位客人聽得頻頻點頭。
其中一位三十多歲,從姜司意進去展廳的那一刻起,那道炙熱的目光一直黏在她身上不肯下來,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講解,目光饒有趣味地從她的臉上往下降,看她工作牌。
待姜司意說完,對方眯着眼笑道:
“姜小姐,加個微信?回頭有其他感興趣的拍品也可以在微信裡聊聊,方便。”
這人說得暧昧,拿手機的時候還刻意露出腕間耀眼的百達翡麗。
姜司意的餘光裡感受到不遠處暗暗刺來的一道眼神。
書畫部的經理Oliver站在十步之外的地方,正和另一位客人說着話,嘴上的語句放緩,抽空向她投過來嫌惡的目光。
當初就是Oliver主張書畫部人手夠了,讓姜司意去别的部門。
現在姜司意要是加了書畫部客人的微信,和搶生意沒什麼兩樣。
姜司意婉拒了對方加好友的建議。
“我不是這個部門的,對其他拍品不太了解。”
之後,對着Oliver的方向喚了他一聲。
Oliver一眼就能看出圍着姜司意的那兩人穿的是手工西服,很低調。
但再低調,一身行頭加起來能抵得上他好幾個月的薪水。
方才怨毒的眼神立刻收回,熱情地回應“來了”。
姜司意轉身要走,和Oliver擦肩而過時,Oliver面上和煦笑容不改,雙唇微動,在姜司意耳邊道:
“你不會真覺得春拍有你的份吧?”
Oliver瞥向姜司意,就等着她露出驚訝甚至是受傷的表情。
沒想到,姜司意根本沒看他,腳步的節奏也沒有任何紊亂,就像沒聽到任何惡語,徑直離開了書畫展廳。
倒是引得Oliver的眼皮憑空跳動,側目回望。
……
休息室裡,姜司意喝完一杯水,單手撐在桌面上出神。
片刻後,從口袋裡拿出手機。
準備預展的這一整周,她和宋缇沒有任何聯系。
從生日宴那晚起,她倆陷入了冷戰。
姜司意非常怕冷戰的氛圍。
緊繃,僵冷,幼稚,偏偏讓她寝食難安。
每次有微信進來她都以為是宋缇,可每一次都讓她希望落空。
受不了這份煎熬,也沒法計較主動破冰會不會顯得軟弱。
姜司意發微信給宋缇,問她是否有時間來看她的春季拍賣會。
這是姜司意職業生涯裡最重要的一戰。
她希望重要的人能在場見證。
姜司意左思右想,編輯好了一條文字信息,深呼吸之後下定決心,點了發送。
城市的另一頭。
宋缇正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發着微信。
姜司意的微信進來時,她沒有立刻點開看。
指尖一擡,驅趕似的把姜司意的微信推上去,免得妨礙視線。
而後,率先點開了另一個人的微信。
她看着微信,指尖摸索着自己的下巴,紅唇微張,輕佻地笑了。
宋缇坐直,饒有趣味地回複對方:
【當然和你不一樣。聯姻嘛,兩個沒有感情基礎的人硬湊在一塊兒罷了,就像你說的——封建糟粕。我真的在想辦法,你得相信我。】
對方回了一個“哼”的表情包。
宋缇立刻再回:【别生氣,下周我就能去見你了。】
……
半小時後,姜司意吃完午飯,宋缇的微信才姗姗來遲。
【寶貝,我當然很想去給你捧場,好可惜,時間不湊巧。你春拍的時候我正好要去倫敦出差。我會在倫敦為你加油的。】
宋缇的語氣輕松,就像從來沒有和姜司意冷戰似的。
姜司意不知道該松口氣,還是該去思考宋缇對她的在意程度。
意料之中,宋缇太忙了,沒有能分給她的時間。
可當這份意料得到切實的印證,心裡失落的踏空感還是擰着她的心。
姜司意指尖懸停在手機屏幕前半天,打打删删,删删打打。
她有些怕宋缇看到她“正在輸入”半天,很可笑。
不過她的擔憂是多餘的。
宋缇的對話框根本沒停留在姜司意對話的頁面,自然沒看到她的猶豫。
姜司意思來想去,無論說什麼都像是在埋怨。
最後發了個兔子點頭,說“好”的表情包過去。
宋缇這次回複倒是挺快,就一個字——【乖】。
春拍當日。
宋缇果然沒來,她人已經在倫敦,送了一束花到拍賣會後台。
一張卡片躺在紫色的仿真花中,上面一行機打宋體字。
【讓你朋友多拍點照片和視頻發給我,我要留作紀念——Stella。】
宋缇沒能來現場,不遺憾是不可能的。
她知道宋缇已經接手了家族的生意,很忙,她不可能像個讨糖吃的小孩,成天圍着宋缇,試圖從她那兒讨一點甜頭。
可是,作為職業生涯非常重要的一戰,沒有人與她一同見證,說不失落那絕對在硬撐。
心尖上有些酸意在冒頭,姜司意趕緊調整了一下心情。
大家都是成年人,有自己的工作要忙,有不明朗的前途要争,她都懂的。
姜司意告訴自己,别鬧情緒,得懂事。
剛把手機放回口袋,段凝火急火燎殺過來,在她耳邊小聲道:
“今天鄭先河幕後的大金主會親自現身哎!就是咱們金石玉器這場!”
“鄭總身後的金主?那個天字一号神秘人物居然舍得來現場?”
“今年春拍可真熱鬧了,也不知道這大金主是男是女,長什麼樣。”段凝在這兒犯花癡,“會不會是大美女,超級有錢的小姐姐?”
姜司意覺得她太離譜,笑道:“小姐姐是不可能了,說不定頭都秃了。”
兩人靠在一起笑個沒完,完全沒發現一牆之隔的林棘和自家CEO顧總把這番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今天專門為了陪同林棘,大老遠從香港趕回來的顧總一時找不到話。
尴尬的沉默中,目光很難不往林棘的頭頂上瞥。
還,挺茂密的。
林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