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稠,帶有黴濕味的牛奶孤零零地放在身邊。一隻手得隻剩皮包骨的手指努力向前伸長,指尖隻能碰到牛奶瓶的邊緣。
他渾身都纏滿了繃帶,卻是太久沒換過,已經染成了紅色。
地下的燈光很暗,伸手不見五指,連身邊坐了幾個人也看不清。
抽泣聲此起彼伏,聲音呐如蚊蟻卻連綿不斷。在這裡的都是不到十歲的小孩兒,他們的身邊隻有一瓶變質牛奶,但誰也不敢喝完。
外面怪物的嘶吼聲沖破牆瓦傳了進來,所有人都無暇自保,更不必說分出心來照顧地下沒有父母的孩子了。
這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大的浩劫,怪物一夜之間異變,在夜裡攻破了保護罩。所有守護在外面的士兵都瞬間蝶化,接着就是無盡地傷亡。
男孩從這場浩劫的開始就在地下的小房子裡待着,他瘦的已經看不出人形,隻能每天舔一點牛奶來充饑。
所幸病毒并未侵染地下這些弱小可憐的生命,但他們實在太脆弱,從一開始的哭鬧,到現在安寂無聲,幼苗被攔腰截斷,澆灌他們的水也早已壞掉。
男孩坐在門口旁邊,他腦子裡沒有什麼意識,門縫外的世界他也渾然不知。生命于他而言是沒有概念的,但疼痛并不會因為年紀而減少半分。
孤兒的待遇并不怎麼樣,他那雙藍紫色的眼睛使他與别人不同,也使他備受排擠。他從有意識開始,認識的世界便是醜陋的,上一秒溫和的姐姐,下一秒就會長出翅膀,變成可怕的怪物。
吃飯會被搶一半,甚至是全部。常常在睡夢中被叫起,看着居住的地方變成一片廢墟,昨日活蹦亂跳的人死寂地倒在地上。
他聽過最多的字就是“活着”,所有人都曾說過這句話。他不明白活着是什麼意思,後來,院長指着地上的屍體,告訴他:“這是死去。”
院長的手指又點向自己,又點了點他:“這是活着。”
活着,就是在一場睡夢中仍然會醒來。
他是這麼理解的。
後來,當他看見昨天搶他飯的小朋友痛苦地蜷縮在地上,脖頸的黑色印記越來越深,後背漸漸長出來奇怪的翅膀。
他按照本能,向外跑去。
蝶化完的小朋友卻沒有攻擊他,朝着與他奔跑相反的方向張開翅膀飛走了。
隻是看了一眼,男孩便被那怪物的臉震驚了,它身上一點也沒有往昔的影子。
“那是活着嗎?”
院長本以為男孩會吓壞,準備了十八般武藝準備哄他,最終被他這個問題通通打跑。
“蝶化後的怪物依然活着,但昨天搶你飯的小朋友已經睡着了,不會再醒來了。”院長揉了揉他的頭。
男孩聽完這話卻是皺緊了眉頭,矢口否認:“沒人搶我的飯。”
院長笑着點頭,把手撫上他的眼角。
小時候的事檀深已經記不太清了,但院長經常出現在他的夢中,一次又一次,早已在他的記憶中烙上了印。
後來六大軍區建立,已花甲的院長做了No.6軍區的指揮官。當ID卡印出來的那時候,檀深才知道她的名字。
姓名:樸霞
隸屬:No.6軍區(指揮官)
居住:PQ003号
很少有人知道她這個名字,怪物橫行的時代裡,無家可歸的孩子太多了,她總是為此奔波着,幾乎一半多的人都曾被她照料。
大家都喊她院長,久而久之,樸霞這個名字被衆人所遺忘。
ID卡出來後,人們對她的稱呼也隻是加上了個樸字,樸院長。
人類得到了片刻的緩息時間,安定了很久很久。樸院長也漸漸放手了這項工作,隻是還是會經常地去看那些可憐的孩子們。
檀深長大後與她的接觸一點也不比小時候少,無論他長多大,總是能從樸院長那裡學到什麼。樸院長在醫療方面無人能及,六大軍區的治療通通都是No.6軍區所支撐。
在No.6軍區覆沒後,No.2軍區開始主攻治療,裴陸天生就寫着兩個字“靠譜”,也弄得有模有樣,不過畢竟是突然地轉變,比不上樸院長,但也有别一樣的風格。
檀深最近夢見院長的頻率越來越多,無不外乎帶他認識這殘酷的世界,童年從來都沒有糖衣炮彈,隻是裹着一張薄紙的血刃擺在他的面前。
他被迫拿起,卻也支撐着他的信仰。
被異變擾得心神不甯,閉上眼想起的卻是已經看不見的人,他不喜歡沉溺于往昔,逝去的終究不會再回來。
天無論在什麼時候都不太亮,檀深也不喜歡太明亮的地方。他在住處的不遠處種了一片黑玫瑰花林,黑玫瑰擠在一起,比這夜色還要深沉。
他喜歡給自己的衣服加上些小裝飾,比如金屬書簽别在肩膀上,或者挂枚小紐扣,某方面上算有收集癖。
尤其把一片小小的黑玫瑰花别在身上,他的心也仿佛墜入這一片花海。
冷月漫籠,夜色微濃,花香彌漫,很容易治愈人們焦躁的心,但偏偏有人要來打破這少有的甯靜。
“檀長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