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雁門訝然,沖上去一刀砍斷了布赫正要去捂耳朵的左手,又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手起刀落,把布赫的右手也砍了下來。
鮮血飙出,關雁門臉側被濺上兩滴,她把那柄斧子踢走,幹脆利落地卸了布赫兩條胳膊,一刀剁上布赫膝彎,又一腳踹在布赫後腦勺上,把這個人高馬大的牙北将領直接踹暈了過去。
章雲烽看布赫差點跑了,急得不行,下意識地就把匕首扔出去了,沒想到真的起了作用。
他跑過去,把釘在城門上的匕首拔了出來,一回頭,就看着到關雁門幹脆利落地把布赫揍暈了過去。
雖然早已經對她的實力有所預料,但是看着她這略顯粗犷的處理方式,章雲烽還是覺得自己的後腦勺幻痛了一下。
“怎麼不一刀殺了他?”
“有進步啊章雲烽。”
兩人面對面站着,一個提刀一個拿劍,同時開口,然後又同時回答說。
“确實學會了一點。”
“留着還有用。”
沉默幾秒,兩人又動作一緻地無奈擡手,抹了一把臉。
“好吧,我們也是很有默契了。”
關雁門轉身,一刀砍翻一個看着她在和章雲烽說話,想要上來偷襲的牙北士兵,又反手一刀,捅死了另一個想要從背後偷襲章雲烽的牙北士兵,然後在章雲烽震撼的目光中,飛起一腳,把似乎是動了一下的布赫再次踹暈,而後才接着道:“看來你真會兵法啊。”
章雲烽仍然沉浸在那種震撼中,呆呆地答:“略懂。”
戰事已至尾聲,最後一個敵兵被檀口士兵和暴怒的紀涼城民衆合力割斷了脖子,整個戰場一片寂靜,隻有鮮血在每個人腳下緩緩流淌。
祝大爺提着長槍,一步三晃地走過來,撞了一下章雲烽的肩膀:“好小子。”
這一聲如同叫破了一場噩夢,章雲烽站得直挺挺的身子倏然一顫,仿佛被抽空了全部力氣,手軟得連劍都握不住,長劍“當啷”一聲砸在地上,他膝蓋一彎,就要往地上栽。
關雁門吓了一跳,匆忙伸手,架住了他:“哎呦,不用行這麼大禮。”
衆人好像被長劍砸地的聲音叫回了魂,紛紛丢下手中武器,或是抱在一起,或是趴在地上,哭成一團。
城中烽火猶在燃燒,高台上狼煙濃黑,直沖天空,橙紅夕陽照在紀涼城的地面上、城牆上,風吹起地上殘灰,被火燒成焦黑的煙塵飄飄揚揚,落在所有人身上。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章雲烽的身份是徹底瞞不住了,他體力消耗太嚴重,又一直繃着一根弦,現在放松下來,腳底就跟踩了棉花一樣,站都站不住,被一臉崇拜的士兵們七手八腳地扶着,走到飯堂空地上坐下了。
祝大爺也累得走不動道,一步三晃地挪過來,把長槍往地上一扔,就躺下了。
鐘向川則有一堆爛攤子要收拾,傷員要安排,戰報要他寫,因為這一戰點了烽火台,他還得另寫一篇奏章上奏皇帝,把這件事兒交代清楚。又因為這次紀涼城傷亡實在慘重,鐘向川說不定還得被罰俸祿降官職。
關雁門嫌身上盔甲礙事,找了間屋子,把甲胄脫了,又四處走了一圈,她一個江湖人也不方便插手什麼,見确實沒什麼能幫上忙的,就溜達到章雲烽身側坐下,把衣擺一扯,開始擦刀。
“六小子沒了。”章雲烽呆坐着,盯着地上一點,忽然開口,“就是中午帶我們去吃飯的那個小守衛。”
關雁門擦刀的手一頓,她可能在說正經話上确實沒什麼天賦,聽到這個消息,明明心裡也是難過的,可就是說不出話。
那個與她隻有不到半天交流的小守衛,看起來也不過才十七八歲,那麼活潑機靈的一個人,說着“簡簡單單活着就好了”,最後的結局,卻這樣,被一個輕飄飄的“沒了”概括完了。
沉默了很久,關雁門艱澀開口:“他當上英雄了。”
那個少年說他還是想當英雄時,憧憬雀躍的表情還曆曆在目,現在他真的實現了當英雄的願望,卻沒能“簡簡單單活着”了。
真奇怪啊,英雄,關雁門想,為什麼那麼輕的兩個字,卻要用那麼沉重的代價去換呢?
莊姨背了這兩個字,再也不能入江湖了;六小子背了這兩個字,再也沒有站起來了。
她在江湖裡走了三年,聽過無數英雄豪傑的故事,但他們最後都沒有得到應有的報償。
還有章雲烽的父兄,她在路過說書堂時,聽說書先生講過無數次章不觀和章雲溯,那些人為他們的英雄事迹鼓掌喝彩,但在那些事迹的背後,他們流的熱血、吞的苦果,又有多少人真的看到了呢?
世人都愛看英雄豪傑沖冠一怒,救大廈挽狂瀾,以一人之力擎蒼天,但為什麼每當講到英雄遲暮,他們又都搖着頭走開了?
因為他們都知道,英雄往往都沒有什麼好結果嗎?
所以為什麼還有那麼多人想當英雄呢?
沒有人能回答關雁門這個問題,她隻知道回答完章雲烽的問題後,整片空地就再也沒有人說話了。
他們這些幸存的人都沉默着,不知道是在默哀,還是在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