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祝将南,章雲溯繃緊的臉立刻柔和了下來,他彎着眉眼,走到祝将南身邊,往幾口鍋裡看了看:“四個菜?”
“嗯,他們指明要吃的。”祝将南應了一聲,終于擡眼,看了一眼站在門邊,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進來的小春,“這小孩兒是誰?”
章雲溯稍微皺了一下眉,但是并不嚴肅,嗔怪道:“他們挑,你就真做啊?”
祝将南瞥了章雲溯一眼,朝小春走了過去,走到一半突然手往前一伸,捏住了差點飛到小春臉上的銀蛇:“阿銀,别亂咬人。”
小春這才看清祝将南方才在逗的居然是條蛇,吓得腳一軟,差點暈過去。
祝将南把阿銀繞道脖子上,捏着阿銀的嘴,走到小春面前,仔細看了看他:“别怕,是不是挺久沒好好吃飯了?”
小春一愣,随即點頭。
祝将南回頭掃了章雲溯一眼,章雲溯會意,走到門口,給小春指了一個沒人坐的位置,朝那邊的士兵喊了一聲:“這孩子去你們桌吃個飯。”
“哎好嘞将軍。”一個士兵樂呵應道,然後朝小春招了招手,“來來,來吃。”
小春回頭看了祝将南一眼,見她沒有說什麼,就走過去了。
那是小春這輩子吃的,最好、最飽的一頓飯。
他埋頭扒飯,吃着吃着就開始掉眼淚,坐在他邊上的士兵被吓了一跳,給他倒水的倒水拍背的拍背,甚至有一個在身上摸了半天,給他扯出來一條手絹兒。
“哦唷,”旁邊的士兵立刻起哄起來,“這是誰給你的手絹兒啊亮哥?”
那個被叫亮哥的士兵瞪了他們一眼,把手絹塞給小春:“别哭孩子,咋了這是,受啥委屈了?”
小春哭得抽抽嗒嗒的,他想說自己的爸媽都餓死了,想說自己很久沒吃到像樣的飯了,想說自己很感謝他們。
但是他看了看圍在四周,一臉關心的看着他的士兵們,最後隻是擡起袖子,用力擦掉了眼淚:“我現在年紀不夠,但是等我長大了,我一定也會當兵的。”
“這事兒啊。”
士兵們“哎”了一聲,紛紛坐了回去:“這孩子被誰灌了洗腦包了?”
亮哥笃定道:“肯定是大将軍跟他說什麼了。”
于是衆人轉頭,看向站在祝将南身側的章雲溯。
章雲溯正同祝将南說小春的事,本來就嫌棄他們一群人在外面叽叽喳喳的太吵,現在又被他們看得眉頭一皺,壓根不想搭理他們。
于是衆人識相地把頭轉了回來。
亮子搖搖頭:“小弟啊,聽哥一句勸,你與其許願長大之後當兵,不如許願,等你長大了,我們就不用打仗了。”
衆人聞言,瘋狂贊同,起哄要小春重新許個願。
小春看着他們笑呵呵的臉,心裡湧起一股很溫暖的情緒,重重點了點頭。
祝将南倚靠在門框上,望着鬧哄哄的衆人,臉上沒什麼表情。
但是章雲溯感受到她心情其實不錯,低聲問:“怎麼樣,我給你找來的人?”
祝将南擡頭瞥了他一眼,沒說話,隻微微一點頭,往竈台邊走去。
章雲溯看着她的背影,彎起了唇角,也跟了進去:“祝老闆。”
祝将南側了側臉,示意他自己在聽,有話直接說。
“我想吃鹹菜餅。”
祝将南淡淡應了一聲:“自己做。”
“我都來下館子了。”
祝将南微微轉了一下頭,繞在她脖子上的阿銀立刻熟練地竄了出去,掉到了章雲溯肩膀上,然後圍着他的脖子繞了兩圈。
章雲溯知道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低笑了一聲,捏了一下阿銀的腦袋,走到祝将南身邊,把袖子一挽:“要幫忙嗎?”
小春就這樣在祝将南的酒館留下了。
祝将南是個不常開口、性格很冷的人,常年沒什麼表情,隻有章雲溯來的時候,她才會稍微顯露出一點極淡的情緒。
但是祝将南對小春很好,專門找人給他在後廚邊上隔了一個小房間,又給他弄了床和桌子。照顧他還要長個兒,讓他每天比店裡别的員工多睡一個時辰。她甚至在知道小春不識字後,自己給小春寫了一本字帖,還讓章雲溯給他找了書。
但是小春還是有點怵她……其實更主要是怵她的蛇。
尤其是在知道這蛇很毒之後,隻要那條叫阿銀的蛇腦袋一對着他,小春就不敢動了。
今年是小春來酒館的第五年,他依舊害怕阿銀。城破之後,他也開始有些害怕因為章雲溯死了,情緒愈發讓人捉摸不透的祝将南。
但是他知道,如果沒有祝将南和這條蛇,他肯定沒辦法在這座被牙北人占領的邊城裡活下來。
月光暗了下去,樓上的椅子動了兩下,而後徹底沒了聲音,祝将南應當是歇下了。
小春想起曾經會在酒館打烊後,和章雲溯一起坐着說幾句話的祝将南,長歎了一口氣,走回了卧室。
酒館中一片寂靜,月光從半開着的窗縫裡照進來,落在祝将南腳邊,她坐在床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摸着阿銀的腦袋。
子時末,城中忽然傳來牙北守衛的叫喊聲,祝将南手一頓,站起身走到窗邊,往遠處看了一眼。
一個黑影飛快地從錯落屋頂上閃過,提着火油燈的守衛一窩蜂地跟着那個身影,大喊大叫着從巷子裡跑過去。
片刻後,另一個黑影從另一頭閃過,往另一個方向跑過去,而後另一窩牙北守衛提着燈,大吵大鬧地從另一條巷子裡跑過去。
一會兒功夫,祝将南站在窗邊,看着這兩人在屋頂上會合又分開數次,那兩堆牙北人也跟着他們會合又分開數次。
這兩人遵循着某種固定的路線,巧妙地利用速度差把牙北人在巷子裡遛得暈頭轉向。
祝将南就看着那兩堆牙北人被耍得團團轉,呼啦啦地從巷子裡蹿來蹿去。
祝将南:……
她該說是這兩人太聰明,還是這群牙北人太蠢呢?
祝将南無奈地揉了一下眉心,把阿銀繞回脖子上,拎起窗邊桌上放着的鞭子,往腰上纏了幾圈,走下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