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遲。”

熱茶的霧氣騰騰飄散開，景君庭端着茶托，慢悠悠地低頭抿了一口茶，才又開口緩聲道:“你昨晚去了哪兒？”

茶室門口，徹夜未歸的景遲不語，而是走到景君庭桌邊，恭敬地俯身，為她添了些茶。

景君庭歎一口氣，目光複雜地落到景遲身上，她擡手，重重拍了拍景遲的肩。

柳慈在煙港，做點什麼都許多人注意着，昨夜又是衆目睽睽下弄的那麼一出，景君庭想不知道都很難，隻是景遲——景遲随她丈夫，直來直去的沒什麼城府，是個死讀書的榆木腦子，而柳慈那孩子卻是個沒真心、也沒真話的，要是把景遲三言兩語勾了魂走，她就是想找也找不回來了。

“媽媽倒是不擔心你的前途，在柳家主那兒，你以後發展不會差，但是，”景君庭語氣溫和，潺水般的眼睛裡不見愠色，“你得知道，那孩子雖然沒比你大多少，但已經是站得比媽媽還高的人了，你想的和他想的，不會是一個層面的東西。”

“你吻他時，想的是愛是甘願，他呢？景遲，你不能騙自己，你剛深造回國，柳慈就點了你，這是什麼意思你不懂嗎？跟你一樣條件的男生在世家裡不算新鮮，柳慈為什麼沒選他們？”景君庭靠回椅子裡，帶着細紋的手指不斷摩擦着她那枚玉戒，“你現在對他有用，所以他釣着你，還算搭理你，等你沒用了呢，你不會比池斐下場好看的，池斐還是有自己家底的人。”

“而且柳慈……柳慈手裡無非兩樣東西，錢和權，你覺得你能給他帶來什麼？或許你加入Echo能給帶來一些技術上的發展可能，但是啊、但是啊景遲，柳慈早就不缺那種層面的東西了，他現在最想要的，到底還是權利。”

“你帶不來這個，是遲早要被抛棄的。”

景遲垂首安分地聽着，心知肚明他母親說的是多麼的現實又正确，他也應該及時迷途知返，不落入那個明晃晃的圈套，可這冷硬的話聽在耳朵裡，腦海中出現卻是柳慈今早彎起唇，對他露出一個似是而非的淺笑的時候。

柳慈那時候問他:“昨天咬疼你了麼？”

他說不疼，沒事，但柳慈聽了也不停手，隔着布料，用了點力按在他的肩上，皮膚頓時傳來刺痛，但他沒敢表現出來，呼吸都盡量放輕了怕惹柳慈不耐。

那玉白的指尖從自己的肩膀一路摸索過去，最後撫上了他脖子上的那道淺紅的握痕上面。

柳慈的手指很涼，按在皮膚上面格外地冰人，可偏偏他的動作又很溫柔，簡直說得上是愛撫一樣地輕。

“雖然你不太清楚自己的位置，但我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景遲，如果想要更多，就證明你對我很有用，我會等着的。”柳慈剛睡醒，聲音輕飄飄的，這讓他的承諾聽起來更像是一個沒怎麼耐心雕琢過的謊言，“到時候，你可以做我最喜歡的那隻小狗。”

事實也就是這樣，柳慈随意地扯了一張虛無的空頭支票，就買斷了景遲從身到心的整個人，無論景君庭再說什麼，景遲都聽不進去了。

他緩慢地跪到景君庭的身邊，抖着手指抓住了她的一片衣角，額頭抵上去，聲音苦澀得像是在給自己宣判刑期:“媽媽，可是我選不了别的了。”

從被柳慈選中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别無選擇，注定要為了那虛無缥缈的片刻垂憐，同其他鬃狗野犬争得頭破血流，耗盡自己有且僅有的價值到最後一秒了，就算是一本無利的一場賭博，他也甘願推倒他全部的籌碼。

景君庭沒再說話，古色古香的茶室内，唯餘窗外枯葉被吹動的碎響，和驟然驚起的、一聲巴掌的回音。

景遲的臉被扇得偏過去，不出幾秒那上面就浮現出幾道刺眼的紅痕，他不反抗，隻是微微偏過眸子，望向景君庭。

景君庭外表柔和，也不動手很多年了，可她到底是個有魄力有志向的女人，年輕時憑一己之力拉扯起落魄的景家，到現在作為景家主穩坐在華亞裡世家的長桌，她也有過情愛，隻是不拘泥于情愛。

可對于自己不成鋼的親生兒子，她到底也是、做不到太絕情，說到底，景遲也隻是情窦初開時，愛上了不該愛的人而已。

她重新帶上那枚玉戒，站起身，把景遲扶了起來，伸手幫他整理了一下衣領，“你長大了，自己做的決定，不要後悔就好。”

“隻是真到了那個時候，媽媽也保不了你。”景君庭神色微微凝重，出神一樣地說道，“池家那小子一門心思在柳慈身上，唯他是心尖寶貝，段家又是柳慈的舊交，那段瑾之也是個滿腦子都是他的，等到孟家更不用說……”

她閉了閉眼，突然意識到走到今天，柳慈真可謂是步步為營、精謀遠劃，長桌上的五大世家，到昨晚，已經被柳慈滲透了個遍。

景遲見景君庭沉默，想要安慰幾句，卻見她忽地推開自己，搖着頭離開了。

他隻聽見一聲歎息似地話。

“到底是我老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