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闆發出了令人牙酸的聲音,以一種詭異的緩慢速度向後完全打開,空洞的黑暗像張咧開的大嘴,嘲笑着林筠的無知。
林筠面色一沉。
誰都沒料到這廢棄多年的教學樓裡竟存在一個從未聽說的女鬼,自然也沒人告訴他,鬼可以通過是否能将人拉入鬼域,分辨出人是否走陰。
他就像個在雷區行走的盲人,隻靠邏輯和觀察,根本無法彌補信息差的缺陷。
如今他已完全被動,除了入門以外,根本别無選擇。
心髒因為緊張在肋骨下瘋狂沖撞,他用力按住左胸,掌心傳來強勁的搏動——這種面對死亡的戰栗感,竟讓他久違地感受到自己還活着。
“呵!”
沉默在黑暗裡發酵了片刻,林筠忽然輕笑了一聲,眼底閃過一絲近乎瘋狂的興奮,既然避無可避,那不如把這場死亡遊戲,玩到極緻。
昏暗的光線在側臉投下銳利的陰影,他邁步向前,徑直向鐵門走去……
砰!
在林筠踏入門檻的瞬間,鐵門猛然關閉,發出巨大的聲響。
濃烈的腐朽味道混着灰塵嗆入鼻腔,林筠不自覺地咳嗽起來,狀似無意地四處打量了一番。
目之所及,是一間空曠的、類似于禮堂的教室,蛛網垂挂,厚重的暗色窗簾将光線橫腰斬斷,隻有一豎縫隙漏出一縷日光,斜射向了禮堂前方的表演舞台,為這處舞台打上了生硬慘敗的光。
猩紅的襯布垂落,堆疊的木椅在一旁歪歪斜斜地排列着,全都被蒙上了一層厚重的灰塵……
四周牆壁貼着海報,海報各色各樣,關于唱歌跳舞、戲曲話劇,層層疊疊,可以依稀瞥見一群年輕人曾經熱烈的青春。
可如今,外層的已經褪成慘白,像被陽光曬幹的皮囊,而裡層的則被黴菌吞噬,隻剩下模糊的輪廓和斑駁的黴斑,留下令人作嘔的暗沉。
林筠的目光被一張保存相對完好的戲劇海報吸引了目光。
相比于大多數海報追求的酷炫效果,它的配色便顯得極為素雅。
青黃黛綠的背景上綻開一朵朵水墨牡丹,正中的花心間駐立着一男一女兩個人。
女子水袖遮面,飾演者的名字似乎被人撕碎過,後面又拼了回來,名叫“葉琪”。
男子手執柳枝,飾演者“李文俊”三個字還能勉強辨認,但臉部位置卻被蟲蛀得坑坑窪窪,留下一個個黑洞洞的窟窿。
二人之上,一縷水墨煙霧纏繞花間,在上方繞出了三個娟秀大字——牡丹亭。
林筠皺眉,那女鬼所唱的正是《牡丹亭》中的唱詞,她的存在會和這場戲劇表演有什麼關聯嗎?
剛念及于此,一陣刺耳的雜音突然撕裂了禮堂的死寂。
“嘎吱——”
那聲音像是生鏽的齒輪在相互啃咬,又像是腐朽的關節被強行扭動。
林筠轉身看去,隻見舞台角落那台積滿灰塵的老式留聲機,此刻竟詭異地自行轉動起來。腐朽的唱針在磨損嚴重的唱片上艱難地爬行,本該婉轉悠揚的聲音此刻卻顯得斷斷續續、帶着沙沙的“滋啦”聲。
破舊的幕布無風而動,從舞台後面走出個身着戲服的女子。
女子衣着華麗,水袖長擺,正紅緞面上用金線繡滿了百蝶穿花的紋樣,裙裾邊還綴滿了琉璃珠片。
可這般華服之上,卻散着一頭枯草般粗糙淩亂的黑發,遮擋在了臉前。
脖子如同斷裂般折成了直角,腦袋軟塌塌地歪靠在左側肩膀上。
“咯吱!”
頸骨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女子動了起來,似乎想要跳舞。
一開始,她的動作極柔、極慢,像是被絲線吊着的木偶,每一次關節的轉動都帶着不自然的滞澀感。
但随着音樂漸起,她開始不顧關節是否能夠承受,水袖翻飛,森白的骨頭刺穿血肉。
慘白濃妝下的面容帶着病态的陶醉,嘴角幾乎咧到耳根,露出沾血的牙龈。
“甚良緣~~~~~”
唱詞的尾音被拖得極長,她嗓音也越發拔高,像是吊着口咽不下的氣。
但喉間的血沫聲也越發明顯,即使放慢,内容依舊被泡得模糊難辨。
她突然暴躁起來,尖利的指甲狠狠抓撓起自己的臉頰,刮下一塊塊帶着脂粉的皮肉。
被撕開的傷口裡沒有流血,隻有密密麻麻的白色蛆蟲在蠕動,她卻恍若未覺,反而越唱越投入。
“那處曾相見?相看俨然……”
女鬼努力折腰旋身,水袖如兩道白虹貫空,戲服下擺"嘩"地綻開,露出了半截血肉模糊的錯位小腿,白森森的骨茬早已刺破了皮肉。
就在她即将完成這個轉身時,四肢關節突然爆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嘣"聲。
右臂詭異地反向折斷,左腿膝蓋骨直接刺穿戲服。
她像具被剪斷絲線的傀儡般重重栽倒在台前。
死寂。
随後,從她蜷縮的臂彎裡突然爆發出癫狂的笑聲。那笑聲忽高忽低,最後竟變成歇斯底裡的嚎叫。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呃!”
突然,笑聲戛然而止。
女鬼用折斷的手腕緩緩撐起身體,戲服上的珠翠叮當作響,她慢慢收斂了誇張的笑容,嘴角卻還在不受控制地抽搐。
随着"咔嚓"一聲脆響,她把斷掉的頭顱硬生生扳回原位。
散亂的黑發間,渾濁的眼珠爬滿血絲,混亂地在眼眶中轉了一下,面帶恨意地轉向了觀衆席上的林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