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筠感到雙腿不受控制地邁動,繡花鞋踩在地闆上發出吱呀聲響,最後擺出了出場姿勢——右手水袖半遮面,左手指尖輕撚着并不存在的折枝。
他透過葉琪的雙眼,看見猩紅的幕布在眼前微微晃動。戲服厚重的裙擺下,雙腿在微微發抖——這具身體竟保留着對即将發生之事的恐懼。
悠揚的音樂響起,調子和當初那台老式留聲機的一樣,但沒有了嘶啞和卡頓。
台下坐着密密麻麻的無臉觀衆,為他的出場鼓着熱烈的掌聲。
林筠感到身體違背意志地舞動起來,水袖翻飛……
……
“則為你如花美眷”
他聽見自己的喉嚨裡擠出婉轉的唱腔,身體自動走向台側的茶案。
那杯毒水在這夢境中泛着漆黑的詭異光澤,林筠不知道飲下會不會對他本人産生影響。
他拼命想要掙脫,卻隻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手伸向酒杯,湊近了唇邊——
“咔!”
一聲刺耳的弦斷聲突然撕裂樂曲。
隻見“李文俊”突然從幕布後面沖上了戲台,在衆目睽睽之下打翻了酒杯。
整個劇場驟然死寂。
吳恙此刻還在咬牙對抗着身體本能帶來的控制,虹膜間金光快速流轉.
卻見下一秒,所有無臉觀衆齊刷刷從凳子上站了起來,整個禮堂回蕩着椅子木闆拍向椅靠的聲音。
他們空白的面孔沒有五官,卻能看出獰笑的表情,僵硬地轉向了吳恙。
“跑!”
吳恙一把拽住林筠的手腕,拖着還未能控制身體的林筠往後台狂奔。
身後,整個舞台開始坍塌,幕布化作翻湧的血浪。
無臉的觀衆們在死寂過後開始像木偶般一頓一頓地向二人湧去。
吳恙剛把林筠拖進了後台,便和另一群無臉人撞了個正着.他幹脆把林筠抗了起來,靠着後台七拐八拐的化妝台和挂着各色服裝的架子避開了衆人,最後擠進了在一張化妝桌的底下,狼狽地藏在了拖地的桌布之後。
吳恙的呼吸還帶着輕微的顫抖,喉結上下滾動了幾下才穩住氣息。他一把取下林筠頭上的尖頭珠钗,旋身貼近,将簪尾精準刺入林筠的後頸三寸。
林筠渾身僵了一下,一縷灼燒感自頸後傳來,逐漸感受到了身體的掌控權——雖然這不是他的身體。
危機如今算是暫時解除,二人松了口氣的同時也開始逐漸意識到如今這藏身之所的逼仄——使得他們不得不維持着交頸相貼的姿勢。
黑暗之中,兩人的呼吸不可避免地交纏在一起。林筠能清晰感覺到吳恙胸腔的震動——雖然借的是李文俊的皮囊,但那種靈魂上熟悉的氣息卻騙不了人。
吳恙似乎有些擔心剛才情急之下紮得會不會有些重,一隻手突然覆上林筠的後頸,拇指無意識地摩挲着剛才刺入珠钗的位置。
這個安撫性的動作卻讓林筠渾身一僵——敏感的肌膚逐漸留下灼熱的痕迹。
桌前不斷有“人”走動的砰砰聲音,二人都不自覺屏住了呼吸,不敢出聲.
林筠想問吳恙如今到底是什麼狀況,于是拉過吳恙的手心描了個問号。
吳恙沖他搖了搖頭。
不知過了多久,附近已經沒有了走動的聲音。
吳恙輕輕掀開幕布一角,昏黃的燈光下,原本嘈雜的後台此刻空蕩得詭異.
二人屏息凝神地從桌下爬出,觀察着四周的環境,思考應對之法。
“等等,“林筠突然瞥見化妝桌上堆疊的幾張千與千尋中無臉男的面具,嘴角勾起:“那些人既然沒能發現桌下的我們,說明找人靠的不是感應……而是單純的視覺,不如打扮成他們的樣子……”
吳恙聞言微微挑眉,然後輕笑一聲,豎起了大拇指。
二人迅速從亂成一團的化妝台上翻出油彩顔料,蹲在桌子下面開始對面具進行塗改。
帶上面具以後還順便把眼周漏出的皮膚也揉上一圈白色。
兩人相互端詳了一會兒,不仔細看的話幾乎可以以假亂真,然後便開始手忙腳亂地把身上這身東拉西扯的戲服換掉。
叮!
林筠扯下戲服時,衣襟處突然滑落了一個小物件,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輕響。
定睛一看,正是記憶中當年葉琪的生日禮物——藍鑽項鍊。
林筠利落地批上無臉男的黑色披風,順手把項鍊撿起,猶豫一下後又把發簪拿起,一起放進了披風口袋,和吳恙一起往後台外移去。
可剛一掀開幕布就和一個無臉人撞了個對着。
二人瞬間屏住呼吸,面具下的肌肉繃得生疼。
那“人”動作僵硬,沒有五官的臉上帶着審視的意味,疑惑地左右轉了一下脖子後又慢慢離開了。
僞裝當真有用!
二人原本畏首畏腳的步伐變得光明正大起來,走出後台後,混進了無頭蒼蠅般穿行的無面人中,順着禮堂大門開始往外溜達。
踏出大門的一霎那,二人腳步卻一滞。
本該存在的樓道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整條長廊如同被生生截斷的殘肢,孤零零地懸浮在虛無之中,四周均是翻湧的黑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