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您?”
“這離東京可不近,你送我,萬一被人發現了——”
“哦、哦!總監說的對,那我們分開走,分開走,您先請回,我一會再出去。”
“嗯,算你聰明。”說完這句話,男人就先離開了。就在主人公關閉錄音時,手機電量不足的提示音突然響了起來。死亡氣息濃郁的幽靜樹林裡,就算是極小的聲響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更何況是這樣明顯的電子設備鈴聲。“誰?誰在那?!”兩個男人萬分警惕地同時朝主人公所在的地方看去,還一步步地超前走去,期間,主人公還聽到了手槍子彈上膛的聲音。命懸一線之間,主人公往右側用力地丢出了手中的繩子,暫時引開了兩人的注意力,并迅速往森林深處逃去。
由兩個男人的對話和稱呼可以大緻猜到一些情況。男子1号是某個發生了事故的工廠的負責人,男子2号是住在東京的某個政府高層,能夠疏通毒氣洩漏這種大型事故的排查,再加上對他的稱呼為“總監”,可以肯定是東京的警視廳總監。一夜驚魂,等主人公安全到家時,已是淩晨3點多了。推開書房的門,将手機中的錄音傳進電腦,結合着自己的猜測,主人公上網查閱了下最近發生的工廠事故新聞。于是,受賄官員包庇問題工廠的真相也就此浮出水面。
推理出整個事件真相的主人公打算把這件事寫成小說,然後在合适的時間發表出來。還未寫下任何一個字,主人公突然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無法證明這篇小說的真實性。此事涉及政府高官受賄,毒氣洩漏還可能存在人員傷亡,事關重大,僅憑一篇小說和一段模糊不清的錄音作為佐證,根本沒辦法引起各方勢力尤其是行政機構的注意。“除非這是我的遺作。”聰慧的主人公馬上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剛剛我已經被他們兩發現了,如果他們足夠聰明,憑借着警視廳總監的權力,私下查看自殺森林附近各個閉路電視的錄像并非難事,我的真實身份會很快暴露。換做我是那位田中總監,我絕對會聘請一位資深殺手,一聲不響地了結那個目擊者,并且銷毀對方持有的,所有對我不利的證據。不,不是一聲不響,最好是能僞裝成自殺的樣子,因為這個目擊者本就是個視自己的性命為草芥的奇怪作家。
如果這位警視廳總監是個不折不扣的蠢貨,并沒有采取任何的滅口行動,那也無所謂,因為我已經想好了自殺的時間與方式,屆時,我的死會将這個政壇醜聞公之于衆。”
小說《偶然》到此結束,現實中東京警視廳的警視總監森田望的仕途也到此結束。為了逃避牢獄和逼供之苦,這位警視總監在抓捕令下來之前就畏罪自殺了,大家也再無法得知他是否聘請過殺手。
其實這篇小說早在太宰去參加友人的婚禮前便已完稿,隻是這篇文稿被設置了定時發送給責編國木田。說來也巧,太宰設置的發送時間恰巧就是他死亡的當天,所以他究竟是死于他殺還是自殺至今仍是個未解之謎。
人是善忘的動物,尤其是在生活節奏快到連地鐵都被嫌棄太慢的現代。一個多月前曾轟動過整個日本的遺作事件已塵埃落定,逐漸被世人置于腦後,忘得七七八八了。世故人情,還在惋惜或者怨恨太宰治的死的,大概也隻剩出版社的那些人和警視總監的家人了。
臨近日落,突然暗下的天空中浮着幾朵烏黑的厚雲,不一會就下起了綿密的雨,和那天的一樣。雨雖小,但也漸漸打濕了太宰治那座嶄新的大理石墓碑,就連碑上刻着的「太宰治」三個字,也慢慢地被水漬侵染成深色。身着黑色修身西裝的中原中也,頭上是一頂品味獨特的黑帽子,他皺了皺眉頭撐起手中的傘,細微的雨絲落上光滑的傘面,濺開的水花細小到幾乎看不見,隻是水滴撞擊塑料布的哒哒聲尤為真切頻繁。
面無表情的中原緊了緊手中的酒瓶,藍色的眼中未見波瀾,像是晴日無風的海面,平靜地倒映出那座淋濕的墓碑。“滾出來。”任何細微的動靜都逃不過一個資深殺手的眼睛,中原側過頭看向墓園西側的小片樹林。藏身于樹林中的男人識相地走了出來。沾濕的棕黑色額發黏在額頭,發梢上還挂着幾顆晶瑩的雨珠,和中原同一款式的黑西裝上也沾滿了大大小小的水珠,縱使笑得滿面春風,也依然難掩其淋雨數十分鐘的狼狽。
“好久不見啊,中也。”
“把彙合點定在自己的墳墓前,你就這麼自信不會被人發現嗎,太宰?”
“當然,傍晚的墓園這麼陰森恐怖,一般人是不會選擇這個時間段過來的,你就放心吧。不過中也居然真的帶酒過來了。”太宰将目光停駐在中原手中的龍舌蘭酒上,言語中帶着些許驚訝。
“哈啊?這不是彙合暗号嗎?等等,難道——”
“對對,是彙合暗号,同時也用來慶祝我的重生。”鸢色眼睛深邃一如從前,翻滾着吞噬過人命的深淵,“走吧,去你家喝酒。”
“别随便靠過來啊,混賬!我的西裝都弄濕了!”
“這有什麼關系,反正回了家就得脫掉。”
這個嬉皮笑臉,硬擠到中原傘下的男人就是太宰治本人,而躺在墓中的那具焦屍,則屬于殺手太宰治親手所殺的第一個人。
04
“新接到的工作是殺一個作家,這是他的照片和基本信息,雇主要求必須僞裝成自殺,還得燒掉他的住所。”殺手組織Reborn的首領森鷗外将一疊資料遞給自己的屬下,“期限為7天,報酬是3千萬日元,中也君願意接手嗎?”中原沉默地掃了眼照片,接着翻開那份基礎信息。目标是一個十分英俊的日本男人,24歲,與中原同齡,是位小有名氣,将自殺作為人生樂趣的作家,照片上的他脖子裡纏着繃帶,帶着虛假的笑容。
花3千萬去殺一個想自殺的人?看完目标的基本情況,中原的心裡騰升起從未有過的好奇。向來不過問雇主殺人理由的中原,這次卻破例了,他放下手中的資料,恭敬地問道:“雇主為什麼要殺這個人?”聽到中原的問題,森鷗外顯得并不吃驚,他料到了中原會這麼問,因為他當初也有同樣的疑惑。這次的目标是個孤獨的天才,是個渴望死亡的瘋子,是個不具被殺價值的人,然而他現在的命卻值3千萬。“滅口。”森鷗外如實相告,“所以,中也君願意接手嗎?”
不能對雇主的信息過問太多,深知業内潛規則的中原沒再繼續追問,“願意。”不得不說這是一筆極其劃算的交易,沒準這位作家在任務期限内就會自殺成功。中原可不會拒絕這種隻需要放一把火,就能收錢的工作,更何況他對這次的目标很感興趣,這個乍一看還挺具傳奇色彩的男人。
根據習慣,中原會在接到任務的當天去查看一下目标本人,畢竟照片都存在着寫實偏差。
借由從組織情報處得來的消息和掩護身份,中原來到了目标所出席的婚禮現場。婚禮的檔次很高,在場的賓客們光憑着裝就能知道他們非富即貴,除了獨自坐在宴桌前喝酒的目标。沒有穿西裝,頭發也梳理得很随意,不參加任何社交讨論,卻對漂亮的女賓客和女服務員頗為殷勤,但也僅是口頭上的贊美,毫無真情實感可言。
時間差不多了。目标确認完畢,中原轉身朝向窗戶,開始尋找酒店樓下的監控死角,制定離開路線。“抱歉先生打擾您了,這是坐在那邊的先生讓我交給您的信。”服務員禮貌地将一張折好的紙巾和一支簽字筆遞給了中原,而服務員口中的「那邊的先生」就是目标本人。
這是中原首次被目标發現。真是個洞察力敏銳的可怕男人。隐藏氣息是殺手必備的能力,而中原的隐藏能力在組織内是首屈一指的。看着目标刻意擺出的微笑,壓抑住心中的詫異,中原鎮定地接過紙巾和筆。
居然是一封厚臉皮的告白信。中原看不出目标是不是玩真的,雖然記得這位作家的戀愛史和绯聞數均為0的情報,但中原還是毅然決然地選擇當成假的,回了封比較傷人的信。萬一目标被這封回信打擊得回家自殺了,豈不是更妙?離開會場的中原回憶着今晚的種種,不免暗自發笑。
然而,命運總喜歡捉弄正經的人,中原和目标在烘培店内第二次相遇了。這次,中原選擇了把目标的“一見鐘情”當真。在隻露出一雙眼睛的情況下都能認出自己,不可能隻是因為敏銳的觀察力。答應目标的交往請求,可以更方便尋找到合适下手的機會。這是中原的考慮,然而,他沒有計算到的是,自己會愛上這個厚臉皮的惡劣男人。
今天已經是期限的最後一天了。在這短短的七天時間裡,中原隐約覺得太宰發現了自己是殺手,甚至連今天是最後期限也察覺到了。
春季的第一場雨總是來得及時無比。春風撩落一樹早櫻,隐隐的幾陣雷聲過後,棉柔如絹絲的雨便潇潇落下,整個城市被蒙蒙雨霧籠罩在一片薄紗之中。撐着傘一前一後地走在街道上,太宰将手伸到傘外接了一會雨,絲毫不顧手腕處的繃帶會被沾濕,他停下腳步,笑着轉身對緊跟在後面的中原說:“中也,我們上床吧。”直白又突如其來的提議讓中原有些措手不及,他前傾着手中的傘,試圖擋住自己閃爍不定的目光,猶豫是殺手決不能出現的情緒,那是緻命的。僅是兩秒鐘的停頓,對于正常人來說隻夠消化掉問題,而中原已是經過深思熟慮了,“好啊。”淡然的口吻,就像是在決定晚飯吃什麼一般。
中原的回答令太宰收起笑,他走到中原身前,沾染春色的目光閃爍着直白欲望,是将眼中之人占為己有的欲望,“所以,要去我家嗎?”中原的外套内袋裡藏着用來殺太宰治的手槍,槍械冰冷的觸感時刻提醒着中原一個事實——太宰治今天必死無疑。“嗯,帶路吧。”沒有任何猶豫,中原泰然面對了内心對太宰的同等欲望。
“這種事有和其他目标做嗎?”
“其他目标在看清我的臉之前,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嘛,其實我也早就猜到了,中也剛剛的表現完全就是第一次唔——。”
“哼……少得意。”中原哼笑一聲,面無表情地用槍堵住太宰的嘴,緩緩地壓下扳機。
就在子彈出膛前的刹那,中原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那是來自首領森鷗外的通知——【取消對于太宰治的暗殺任務】。
“取消任務?”及時收住食指下壓的動作,中原滿心困惑地看向俨然一副幕後黑手模樣的太宰,将手槍收了回來,“是你搞的鬼?”
“不愧是中也,還是很聰明的嘛。”太宰伸出舌頭舔了舔發幹的嘴唇,笑着解釋道:“Reborn殺手組織,唯一的加入要求就是「抹殺過去的自己,成為‘不存在’的人」。在查到中也隸屬于Reborn之後,我聯系了森先生,和他做了個交易,一個既能讓組織收到報酬,又能接收新成員的交易。代替太宰治的屍體我已經準備好了,就藏在大廳的書櫃後面,是位和我身高體型相似的瘾君子。前晚,我用在黑市上收購來的手槍殺了他。”太宰說着,取出藏在枕頭裡層内的手槍遞給中原,“就是這把,子彈從口腔射入,穿透透顱骨,飲彈自盡,痛快卻并不舒服的自殺方式。”
僅憑我的名字就能探查到組織,還聯系上了森首領,這個男人真的是……看着太宰那張嬉笑的臉,中原接過他手裡的槍,不滿地皺起眉頭,“如果不是首領的短信,你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太宰。”太宰并沒有反駁,繼續笑着說:“死在中也手裡不失為一個好的結局,這也是我期望的死亡方式之一。”
“……混蛋。”真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不愧是作家的家,過多的紙制品令這場大火即使在雨中也能熊熊燃起,将整個房子化為灰燼,将人的□□化為焦黑的屍體。
事件就此塵埃落定,一個月後,中原再次接到了森歐外的任務通知。【彙合任務,與組織新成員太宰治彙合。
彙合點:太宰治的墓碑前。
彙合暗号:一瓶龍舌蘭酒。】
水汽缭繞下,兩個穿着黑西裝的男人擠在一把傘下走出墓地,靠得很近,漸行漸遠地模糊在雨霧裡。
殺手太宰治和殺手中原中也的故事才剛剛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