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内共有四處江河,其中最繁華的便是永定河。隻要河面沒有結冰,遊船和畫舫往來不絕,許多少爺小姐都會坐船出遊,船裡擺放着幾張桌幾茶案,或是吟詩作對,或是賞景聽曲。不論是否遊玩盡興,船舫永遠都在那兒,它們蕩漾于江水之中,承載過數不清的幽會與密約。
江瑜依舊在回想那一天所聽到的琴音,她在心中默道:“曲子一共分十段,第九段‘漁舟唱晚’末尾,女伶勾、劈、撮三音急連,本該立即連接第十段,她卻遲滞了下來。這是前幾段都沒有發生的情形。仔細想想,停下的那刻手指應當正放在第七徽位。”
江瑜有些不太确定地喃喃道:“莫非是十月初七……”
“十月初七?”一旁的玉影回道:“那就是今日了。”
江瑜擡頭看了眼天色,已經快到傍晚了,她眉心微蹙,一時拿不定主意。
富商之死、梅公子、龜三兒的暴露、使臣來訪、琴音,樁樁件件好似都有千絲萬縷的關系,江瑜理不清,也無法确定此時的推論是否就是真相。可不管怎麼樣,她總要去試試。
六皇子一走,江瑜和徐绫回到房中。剛一關上門,江瑜握着徐绫的手道:“你方才說的,會替我打掩護的話還作不作數?”
徐绫愣愣點頭:“我徐绫一言九鼎,自然作數!怎麼,你想好要去哪裡了?可這都快天黑了……”
“不會有事的,我身邊的丫鬟會武。”江瑜懇切道:“事不宜遲,請即刻就送我出去。”
徐绫心中思緒萬千,一時想到江瑜是不是想偷偷與曾經的養父母相見,一時又想到會不會是在金陵的舊情郎來了,千頭萬緒最終卻隻化作了一句铿锵有力的:“好!隻要你需要,那我就幫你。”
江瑜把翠竹留在徐府應付言午。她還是隻帶玉影出門,主仆二人都會武,不論趕路還是逃命都更方便些。
與徐绫作别,江瑜一路使着輕功來到永定河。快要入夜的江畔燈影綽綽,許多畫舫泊在江心,透過镂空的雕花窗,能看見其間簾幕低垂,檐角四周還挂着琉璃燈,燈火在水面投下斑駁光影。
一看見火光,玉影遲疑道:“小姐……”
“無事,”江瑜低聲道:“四周都是水,我不怕。”
停留片刻的工夫,就有艄公撐着船過來,詢問江瑜是否要登船遊河。
江瑜很快選定了一艘稍小些的畫舫,和玉影一道上船。艄公搖着橹,畫舫緩緩駛入江心,艄婆也掀簾走進來,在桌案上放下些瓜果香茗。
“我家小姐喜靜,稍後無事便不要再進來。”玉影對那艄婆道。
艄婆低頭應是,掀簾退了出去。江瑜撩開另一側的簾幕,看見不遠處的花船,她隐約能聽到舫内的絲竹聲,緞繡帷帳也輕拂着香風。
永定河上遊船的人不少,若是哪艘船上的公子忽然起了雅興,那麼就能叫艄公搖橹至花船處,要麼請姑娘過來,要麼上船去聽曲作樂,總之别有一番況味,比尋常逛青樓時多了幾分意趣。
如若江瑜對琴音所傳遞的消息推測準确,那麼此刻采薇應該就在這座花船上。
玉影歎道:“可惜小姐今日未着男裝,否則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去那花船了。”
江瑜輕笑道:“本來就沒法光明正大。采薇今日定然與人有約,我就是出再多的錢她也不會出來見我。”
“那……我們要蹲守與她密會的人?”
江瑜垂眸半晌,搖頭道:“不,那人必定有備而來,我們人太少了,不一定打得過。還是先将人擄過來再說。”
要擄的人自然就是采薇了。玉影和江瑜兵分兩路,足尖掠過水面,悄無聲息地潛入了花船裡。原先畫舫裡的艄公艄婆并未察覺到人已經離開,花船裡也無人發現平白多了兩個人。
江瑜貓着腰,透過二層的镂空窗一間間地找過去,沒過多久,玉影的方向忽然傳來一聲哨聲,這是她們早就約定好的暗号。江瑜立即飛身過去,見玉影已經在門口端起了勢,她走過去與玉影一左一右踢開門,坐在裡面的采薇大驚失色,江瑜趕在她驚叫出聲之前捂住了她的嘴。
江瑜低聲道:“我不會傷害你,但需要你跟我走一趟。”
江瑜一心隻想速戰速決,架起采薇就想往外走,玉影忽地叫了一聲:“小姐……”
江瑜回頭一看,角落裡竟還有一個小姑娘,人已經被玉影控制住了,正眼淚汪汪地看着自己。江瑜猜想她應該也是龜三兒手底下的,于是道:“一起帶走。”
不過片刻的工夫,四人飛過水面,穩穩當當地落在了畫舫的船艙裡。四周船隻多如繁星,等花船裡的人發現有不對再開始找,她們的船早已彙入無數遊船之中了。
江瑜這時候才有空向采薇姐妹二人解釋,她松開桎梏的手,低聲道:“我是餘公子。”
采薇先是一怔,随即打量江瑜一番,總算找出了一些相似之處,她張大嘴巴:“原來餘公子竟是個姑娘!”
餘公子本身就溫文爾雅,采薇上次就對他印象不錯,再得知還是個女子,那采薇就更不怕了。她對一旁還在瑟瑟發抖的姑娘道:“香雲,這位是餘公……不對,餘小姐,她是個好人,你不用怕。”
江瑜也柔聲道:“香雲,莫不就是那天在隔壁被龜三兒責罰的那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