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予是在十五歲那年撿到許風的。
那晚他剛挖完紅薯往家走。
山裡晚上不見光,孟予摸索着往前走。
突然被抓住腳脖子時,孟予身體一抖,背簍裡的紅薯驚得掉下來砸在那人的身上,黑暗裡傳來幾聲悶哼。
微弱的呼吸打在腳邊,他顫抖着身體蹲下,想掰開腳踝上的手。
腳腕上的手硬如鐵鉗,嘗試掰了幾次都紋絲不動。
“不怕不怕,小予不怕。”孟予顫抖着聲音給自己打氣,但身邊未知的恐懼還是讓他哽咽起來,急促的氣音從喉嚨裡跑出來。
眼淚掉到那人臉上,黑暗中沉寂的身體動了動。
“别哭了。”嘶啞幹澀的聲音在腳邊響起,孟予聽到動靜猛地哭得更大聲。
然後又慢慢小聲嗚咽。
過了一會,孟予往下摸到那人手腕。
好細。
像小孩的手。
察覺到對方似乎比自己小,孟予膽子又大了起來,他小聲問:“你是誰呀?”
“你放開我好不好,好痛。”
剛才的聲音仿佛是幻覺,對方又不出聲了。
孟予等了一會見他沒動作,正準備踢他,腳踝上的手先松開了。
孟予見狀起身想跑,卻被那人抓着背簍拽了回來,肩帶勒着他向後倒下去,那人下意識接了他一下,但因為背簍的阻礙,反倒被背簍撞了滿臉。
連帶着孟予也摔到地上,紅薯全部滾落,那人摸着滾到腳邊的紅薯,頓了一下。猛得抱着啃起來。
天開始露白。
黑暗中的身影從陰影處顯露出輪廓。
孟予看着那小小的黑影。
心想:好小好可憐的小孩。
等着小孩啃完紅薯,孟予開口說:“天要亮了,我要回家了哦。”
小孩聞言擡頭看他,黑色的眼睛在天光中亮的驚人。
小孩問:“我可以跟你回家嗎?”
孟予歪頭看他,腦子突然有點轉不過來。
他生得白,杏眼睜大時懵懂可愛,細碎微長的頭發搭落在他額間和耳後,整張臉像一幅水墨畫。
“你沒有家嗎?”孟予沒察覺這話說出來有什麼不對,他父母走得早,沒人教他這些。
“嗯,我可以跟你回家嗎?”小孩執拗的盯着他,薄薄的唇抿成一條直線。
“好啊,你叫什麼名字呀?”
孟予沒多想就同意了,似乎許下一個承諾對他簡單無比。
此時的他心裡隻想到:有個人能陪着自己,以後就不是一個人了。
這個想法讓孟予有些開心,他重新把背簍背好,拉着小孩的手,牽着他回家。
“我叫許風,你呢?”
許風盯着拉住自己的手,不自覺地握緊。
這雙手比自己的要軟一些,暖一些。
從他記事以來,沒有人會這樣牽他的手。
“孟予,你可以叫我小予哦。”
孟予高興時聲調會上揚,聽起來像唱歌。
本想繼續詢問,許風卻猛地想起還沒問對方家裡幾口人,就這樣帶他回去家裡面人會同意嗎?
不應該這麼莽撞的。許風皺眉停止腳步。
孟予被對方突然停下的動作拉得踉跄一下,不懂他幹嘛停下,于是轉過身輕輕搖了下相牽的手問他怎麼了。
“帶我回去你爸媽會同意嗎?”許風有點後悔,心想可能是夜裡失心瘋了。
孟予表情空白了一瞬,然後又笑起來,酒窩出現在他左臉頰。
“家裡隻剩我一個了,你來了就是我家人哦。”
許風沉默下來,聽到孟予家裡隻有他一個人時心裡有些懊惱。
明白自己說錯了話,後半段路程許風不再開口。
但孟予的心情似乎沒被影響多少,牽着他的手依然在微微搖晃。
“怎麼晚上出來幹活?”看着他背簍裡的紅薯,許風忍不住開口問道。
“因為白天會被人搶。”村裡的有些小孩很讨厭,之前白天出來幹活時,那些小孩會圍住他,嬉鬧着看自己想走又被攔回去的着急身影,有時候急得哭出來時,那群小孩會笑得更大聲。
他們還會搶自己背簍裡的東西,更讨厭了。
許風聽到瞬間就明白了,自己的村子也有這樣的小孩,以欺負其他更小的孩子為樂,被欺負的人一旦找上門,家長隻會用孩子還小來搪塞對方。
他也遇到過,一個小胖子威脅他,說每天交五毛錢,不交就叫他别想好過。最後以對方家長拉着鼻青臉腫的小胖子上門讨說法,然後被打回去結束,因為他爸的拳頭比他更狠。
隻不過現在他們父子隔着一道墳,他在墳外頭,他爸在墳裡頭。
許風看着孟予的背影,說:“以後誰敢欺負你,我幫你打回去。”
孟予有些不相信,說:“你多大了呀?”
“十四,他們打不過我的。”
“哇,你比我小一歲,要叫我哥哥!”
許風仿佛沒聽到,繼續跟着他往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