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從珈藍回來已經過了三小時,柏浔半邊身子隐在黑暗裡,垂眸看坐在床上的人,看了三個小時。
房間隻留了床頂的環形燈,黑暗讓沉默更加肆無忌憚漫延。
被床頂燈光環繞的白色蝴蝶掀動纖長睫羽,頂着貓一樣的眼睛戲谑看靠在牆邊的人,嘴裡的話又輕又軟,“要這樣一直看着我不說話嗎?”
柏浔依然沒什麼表情地看着人,但聞言還是走過來,單膝蹲地,小心拾起垂落在地的長發,在腕上繞了個圈,又放回床上。
把全部頭發拾回床上後,柏浔挑了個日常話題作為重逢開頭,“頭發會影響行動嗎?”
沒有質問,沒有責難,仿佛在問今天天氣怎麼樣。
盡管他知道在珈藍發生的一切都不合常理,眼前人是死是活他都沒辦法判斷。
但這人在跳進他懷裡時緊繃的身體,和被潤濕的肩膀,都讓他沒辦法說出一句重話。
床上的人聽後果然放松下來,語氣也不似剛才強裝的鎮定,有些負氣地偏過頭不肯看人,“我以為你今天不會理我了。”
柏浔好笑地看他攥緊床單的手指,直接了當地掰過倔強的頭,讓人正視自己,“讓墨,跟我說一下怎麼回事?”
重逢的隔閡被親昵的動作輕易化解,讓墨空落落的心回到實處,忍不住撲到熟悉的懷裡,動作間飛舞起的絲縷長發,被人輕柔地攏在背後。
柏浔接住有些輕的身體,直想歎氣,不敢想這人受了多少苦。
——
讓墨記不起很多人,還未死去時,病痛讓他的身體清晰記錄痛苦,又讓大腦感知變得模糊。
等他死去後,再也感受不到疼痛,但還是想不起那些人的臉。躺在培養箱的無聊日子裡,他先是用指甲,用愛和恨刻寫着beta的名字,寫了一千遍。
又用淚和血寫下柏浔,一直寫到手指痙攣,無力繼續,才顫抖着嘴唇停下。
隻能靠咀嚼和柏浔的那點回憶,他才能撐過在培養箱的日子。
柏浔和他沒有任何名義上的關系,一開始,他們隻是萍水相逢的過路人。是他非要跟着,像條小尾巴一樣甩不掉,柏浔從冷眼相對,到被迫接受,隻用了三天時間。
柏浔十七八歲時也是個小小酷哥,不愛笑。柏浔在前方走,他就拖着瘦弱的身體亦步亦趨地跟,不說話也不吵鬧。
兩人從一個城市輾轉到另一個城市。
某天他在貫着大風的房頂蕩着雙腿跟柏浔說,他們好像兩個流浪漢。
柏浔擡頭望了望遠方,帶着嘴角還未散的笑影,轉頭一本正經地回答:“不是流浪,是逃亡。”
後來柏浔帶着拖油瓶的他加入了有名的殺手組織。
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同為Alpha,差距可以如此之大。在這裡,他見過的Alpha可以是見血封喉的刀,也可以做固若金湯的盾,他們肆意遊走在劍峰邊緣,和危險擦肩時都有不屑一顧的潇灑。
他見過很多,很多,各色各樣的Alpha,但沒有一個Alpha會像他一樣——身體孱弱,無法正常釋放信息素,甚至,沒辦法完成一個标記。
在從前逃亡的日子裡,柏浔為了照顧他,不會刻意顯露身為Alpha的部分特征,以至于他有時忘了自己跟其他Alpha是不同的。
這個不同不止是他無法正常釋放信息素,還有對Alpha來說最重要的易感期,他都無法和平度過。
成年後,易感期對他來說更加難捱,脆弱的身體讓他無法注射抑制劑,他隻能縮在柏浔懷裡不停流淚,祈求易感期快點過去。
他的身體像已經裂了縫的陶瓷,每度過一次易感期,都會掉落一塊瓷片。
柏浔無法一直看着他,所以在出任務的時候,會委托一個beta照顧他。
次數多了,他終于忍不住問beta,“你為什麼從來不出任務?”
beta神秘兮兮地環顧四周,發現沒人後,才放心說:“我是大老闆嘛,不用出任務。但也不能讓别人發現我偷懶喔。”
他坐在欄杆上迎着風晃蕩着身體,風好大,吹得他東倒西歪,他抓緊欄杆穩住身體後開玩笑地問beta:“照顧我也算偷懶嗎?”
沒想到beta像被子彈擊中一般,僵在原地。最後漲紅着臉,和他一起翻坐到欄杆上,結結巴巴回答:“不算,我可以天天來。”
beta追起人來又笨又執着,在他第一千次拒絕對方後,beta終于忍不住強吻了他。
然後被柏浔發現了。
他第一次見柏浔這麼生氣。
最後他模糊聽到beta的慘叫求饒聲,從不遠處傳來,再清晰點的交談聲就聽不到了,他的身體越來越差,聽力已遠不如從前。
在一次易感期過後,情況急轉直下,他的身體完全碎了。
再然後。
再然後beta把他的屍體偷出來,送到了[生命樹]。
他在培養箱裡“活”了過來。
那些冰冷的儀器割開他的身體,又縫好,千千萬萬次後,他在血淚中消磨掉了對beta最後一點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