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重疊,反反複複,先帝的容貌越發清晰。她坐在榻上看着她,目光甚是溫柔,似乎透過她在看其他人。
先帝站起身,走向她,伸手撫着她的眉眼,指腹輕輕地劃過,帶起幾分酥癢。
她屏住呼吸,以為帝王震怒時,對方伸手抱緊她,呼吸粗重,嘴裡呢喃其詞:“阿信姐姐,你回來了。”
她的身子頓時僵硬了大半。先帝抱着她,如同對待世間罕見的珍寶,令她坐下,但不言語。
人與人相似,但聲音是學不來的,所以,先帝不喜歡她的聲音。
沈懷殷心中惶恐,讷讷不言語,帝王卻癡癡地看着她,四下寂靜,這種寂靜帶着惶恐,帶着羞恥,她活在另外一人的陰影下。
她是誰?
是沈懷殷還是先皇後上官信?
她是誰?
“阿信姐姐、阿信姐姐……”
“先皇後死了,她是沈懷殷……”
李珵趕到時,滿殿寂靜,那道錦帳将簾内人的身影重重裹住,女官跪在一側,其餘人都退了出去。
她害怕又惶恐,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她掀開錦帳,屏住呼吸,目光落在床榻上的人。
太後依舊陷入困境中,呼吸凝重,但她遲遲沒有醒來,似乎被困住,反複經曆那些讓她羞恥讓她不堪的畫面。白日裡,她是端莊的皇後,眼下,夢魇将她的端莊、從容,擊得粉碎。
李珵俯身,如往日般抱起天下間最尊貴的女子,不知為何,太後緊皺的眉松開,呼吸緩緩。
她睡着了,沉默下來,難掩憔悴。李珵低頭,在她眉眼上落下一吻,逼仄的空間内,讓人心情低沉。
太後漸漸睡得深,緊緊閉着眼睛,李珵沒敢動,就着榻前的燈火靜靜地看着她,目光如同丹青手下的筆墨,慢慢地描繪她的五官。
越看陷得越深,她已無法自拔,甚至,站在雷鳴下,想與雷霆對抗。
她是天子,是萬民之主,有什麼不可以做呢?然而面對太後的癔症、夢魇,她又如同稚子,什麼忙都幫不了。
“我可以不愛你,但你不可以這麼病下去。”
她伸手去撫摸她的膝蓋,輕輕地揉了揉,太後有膝蓋疼的舊疾,刮風落雨乃至天氣變換都會疼得無法走路。但太後甚少露出來,白日裡她都是端方、光風霁月的太後殿下。
李珵不顧尊卑地抱着太後,甚至親吻她,隔着錦帳,外面的女官看不見。
天地間,似乎隻有她二人了。
李珵抱了她很久,等她呼吸平穩,睡眠深了才不舍地放下她。放下人後,她立在床榻前,眼中染着一抹哀愁,她是天子呀,可有什麼用呢。
病痛,是天子最無能之處。
李珵心中湧起愧疚,怨恨自己保護不了她,她對先帝的抗議,隻會讓先帝更加瘋狂。是以,前些年來,她隻能漠視,隻能看到太後被先皇後‘附體’。
好在,先帝終于死了。她做了皇帝,一切都會好起來。
天快亮了,李珵不敢再作停留,放下錦帳,喚來伺候太後的女官:“是不是安神香沒有效用了?”
“臣也不知,許是白日裡情緒激動。”女官哪裡敢胡言亂語,安神香是整個太醫院傾力配制而成,起初很有效果,太後一夜到天亮。先帝駕崩,太後夜夜夢魇,安神香便沒了作用。
她不願意說,李珵心中有數,負手站立,女官難以經受得住皇帝的凝視,吓得噗通跪了下來,焦急地請罪:“陛下恕罪。”
李珵不算年少,站在殿内,氣質天成,龍袍給她身上添了睥睨天下的氣勢。但她是女子,身上也有女子的風情,隻女官不敢直視聖上。
如今天底下,隻有太後敢凝視新帝。
李珵憂心忡忡地走了。
一夜未眠,她不覺得困,朝會上封賞兩位長公主,晉奉李瑜為晉陽長公主,三公主李謹為平陽長公主,封地、食邑都按照長公主的規制來。
散朝後,新帝招來昨日的女大夫。
女大夫喚許溪,年二十。來路不明,這些年來四處行走,喜歡研制疑難雜症,正是因為名揚天下才會被皇帝招攬入宮。隻她入宮是好奇太後的病情,也不在意皇帝給出的高官厚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