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早膳,季明音讓人準備了安神香,李珵坐在那裡,緊張得手足無措,像是面臨緊張的考問。
季明音親自去鋪床,怕小皇帝不适應,換了新被子,熏了讓人好眠的安神香。
屏退婢女,她先躺上去,睡在裡側,李珵也躺了下來。
兩人直挺挺地躺着。
這不是她們第一回這麼躺着,初見面的那天晚上,李珵就賴在中宮不肯走,恰好沈懷殷心中畏懼,兩人就這麼依偎着躺下來,彼此安慰對方。
先皇後上官信去後,先帝沉于悲痛中,八歲的李珵就處于無人管教中,也是沈懷殷一點點管起她。
五歲之差,五年的時間,能讓人從稚子走向懂事。
李珵緊張過度,可随着安睡香發揮作用,渾渾噩噩地睡了過去。
身側傳來均勻的呼吸,季明音不由睜開眼睛,側眸去看,小皇帝睡着了。
季明音坐起來,輕輕下床,掖好被角,讓人去請觀主過來。
觀主沒有答應,季明音親自去請:“她睡着了。”
“她來你這裡就是睡覺的?”觀主不理解年輕人的想法,這個時候不該是去外面走走,借此增進感情。
季明音知曉她的苦衷,隻說:“她累了,您不去就算了。”
“我有說不去嗎?”觀主倒也灑脫,睨她一眼,在皇帝面前,她身上才有幾分煙火氣息。
季明音看着冷情冷情,但她比常人細心,若是尋常人,今日必然外出去玩了。她能将皇帝哄着睡一覺,也有能力。
院子裡的人都被屏退了,季明音不好打擾兩人,拿了魚食去橋上。
橋下溪水清澈,魚兒遊動,魚食丢下去,大批的魚兒湧過來,季明音覺得有趣,饒有興緻地數了數錦鯉的數目。
春陽落在她的身上,給她周身鍍上一層金光,賦予神光。
醫者的習慣與人不同,見到多年不見的女兒時,先診脈,面相可以騙人,但脈象不會騙人。
外頭天色大亮,她睡得這麼沉,安神香有助眠的作用,但不會讓沒有困意的人睡得這麼深,隻能說她自己累了。
觀主掃了一眼睡着的人,恍惚間回到多年前。
那年,阿念三歲,爬上秋千剛坐下來,風輕輕吹着竹葉,發出細微的聲響,入目皆是漫山遍野的綠色。
上官皇後踏着滿山綠走進來,阿念從秋千上蹦了下來,歪頭看着來人:“你找誰?”
“我找你呀,我知道你喚阿念。”上官皇後不過三十歲左右,溫柔大方,妝容典雅,朝着阿念伸手:“我帶你去玩兒,怎麼樣?”
“騙子。上一個人來也是這麼說的。”
她說完,蹭蹭蹭跑開了,剛跑兩步就被人抱起來,她死死地抱着來人的脖子,轉頭盯着上官皇後:“阿娘,又來一個騙子。”
“不是騙子,她帶你去做客,明日我去接你回來。”
阿念小眉頭緊皺,大幅度搖搖腦袋:“不去,我要陪着阿娘,晚上吃竹筒飯,我看見姐姐劈了竹子。”
三歲的孩子說話清晰,會說長句子,甚至會察言觀色。
“等你回來吃,她家裡有風筝還有好看的點心。”
阿念頓了頓,忍不住朝上官皇後看了一眼,上官皇後識趣地朝她伸手:“來,阿娘明日就來接你。”
這一騙,就是十五年。
觀主阖眸,心中壓抑得厲害,轉身走了。
一覺醒來,已是黃昏,李珵糊裡糊塗地爬起來,一睜開眼就看到那人坐在窗下,素衣幹淨,不染塵埃,烏黑的長發隻用玉簪盤起來,纖秾合度。
那雙手骨節分明,尾指纏繞着紅色的絲線,那大概就是她身上最顯鮮豔的顔色了。
李珵一時怔在了原地,她适合穿白衣,清冷寡欲,坐在高堂之上,靜看世人悲哀喜樂,而她沒了心,不知情愛是何物。
“陛下醒了。”季明音放下手中的絲線,緩步走過去,再度打量小皇帝,膚色更白,氣色也好。
年輕人睡一覺,就是最好的良方。
“我怎麼睡了一天?”
“睡了便睡了,就當陪我出去玩了一天。”
一問一答,十分自然,李珵覺得精神很好,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心中不甘,鬼使神差地詢問她:“你跟我回宮嗎?”
季明音臉色微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