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來,第一次感受到權威被挑釁的憤怒,但姜流還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瞥過來的目光意味分明——受不了就滾。
“姜流,你聽我說,你年紀小,不懂得上族譜多麼重要!這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你爸爸如果知道你這樣拒絕我,死都不能瞑目的!”
“那你倒是讓他爬起來和我說啊。”
沒有鏡頭,不需要做表情管理,姜流擡手打了個哈欠,踩着拖鞋從親戚身邊走過去。她甚至更高,居高臨下地看着親戚的頭頂:“要是這麼惦記我爸,你也可以去找他的。”
但姜流很容易被自我暗示。夜裡她又夢到了死去的男人,她被對方拽着頭發從床上拖下去,拉着她到門邊,抓着她的腦袋往門上撞:“你這個婊子,連飯都不會煮!天天一門心思勾引男人了是吧!你爹辛辛苦苦在外面工作,回來一頓飽飯吃不上!你這個畜生白眼狼瘋狗賤種爛貨,生下來就是克我的命!你這個賤種!”
她在夢裡拼命地反抗着,企圖在對方的手臂上撕下一塊血肉,迎接她的是更加殘暴劇烈的毆打。
姜流恨得要死,同樣的話她說過千萬遍:“你老了别落我手裡,我拔你氧氣管,讓你去死!”
毆打她的男人消失了,她一個人坐在門檻旁邊,恨意一遍遍沖刷她的血管,身體的每個細胞都期待男人去死。
全世界都安靜下來了,姜流看向馬路對面,魏時有站在那裡,姜流的心髒忽然被捏住喘不過氣,她不想顯得如此,如此弱勢。
她沒法在魏時有面前受辱,她甯可剛才在被魏時有毆打,她最不堪的一切在魏時有面前揭開了。
魏時有會說什麼呢?你爸爸是瘋子,我爸爸是精神病,我們是天作之合嗎?她不會這樣說。
人都是會害怕的,就像害怕會傳播的病毒一樣,他們會害怕精神病患者,精神病的小孩也會是精神病,她們是定時炸彈,某一天就要把所有人都毀滅嗎?
不是的。
姜流站起來想要說什麼,她想說我習慣了沒什麼的,賤人打我一點都不痛欸,我沒關系的。但魏時有靜靜地溫柔憐憫地望着她,人的眼睛裡是不會有湖水的,但姜流會溺死在裡面。
如果她能永遠地這樣望着我,我可以拿一切做交換。哪怕某一天我要死了,也希望死在這樣的目光裡。
姜流哭着醒過來了,她翻過去把臉埋進枕頭裡。人的匮乏都是很難補救的,青春期餓狠了就會瘦得可怕,沒有被愛過就沒法平等地交換愛。
她在這個晚上很想念魏時有,不再是希望複合希望永遠掌握對方的愛,她希望她能永遠存在對方身邊。
她定了半夜回去的機票,收拾東西的時候媽媽來敲她的門,靠在門框上看她,卻不說話。姜流習慣人群注視,習慣攝像頭,也能自然地忽略它,忽略她。
“你總是,不和我親。”
媽媽很輕地在夜裡歎氣,也許是那個夢讓姜流的情緒有了宣洩口,她難得地對媽媽認真地說話。
“媽媽,其實你沒有那麼愛我。是這個世界讓你覺得母親要愛小孩,你就以為你應該愛我。我從來沒有感覺過你的愛,你也根本不知道我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你隻是想要扮演好的媽媽。
如果媽媽真的愛她就好了,她原本有機會去學習什麼是愛,她的人生因為那一點愛不至于成為毫無意義的爛俗故事。愛有把一切變好的光環,讓一切平凡日子都能帶上金色的邊,但她的人生沒有。
姜流的人生,是放在故事都足夠爛俗的設定,因為家暴都少人能共情,過得好的人和如履薄冰的人不像是活在一個世界上。
“你明明沒那麼愛我,隻有一分的愛,要演出十分的付出。我以為,全世界的人都是這樣的,我以為别人說出十分的愛我,隻是因為喜歡當演員,其實不是愛我。但是我錯了,她是真的愛我。
媽媽沒有說話,她甚至不反駁一句,也能猜到姜流描述的對象是誰。
“對不起,不過媽媽也謝謝你,變成了這麼好的樣子。”
媽媽離開了房間。
姜流很想撲在行李箱上哭一會,她等待到今天的一句對不起,好過媽媽堅持說是她的幻覺。但她更想魏時有,她還有這裡能暫時栖息,魏時有是不是已經無處可去了?
她們作為少數隻能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才能避免受到更多傷害,更何況她們的命運荒誕地相似,隻是魏時有更了不起一點。
她想要擁抱魏時有,想要道歉,想要說更多的我愛你,這一切像她乘坐的飛機一樣,朝魏時有的所在地飛過去。
要是能被接住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