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時有什麼也沒想。

她因為恐懼跪倒在地上的時候覺得自己像被虐的貓，空氣像被榨幹，身體上的疼痛超越了一切。這一刻就會想，隻要上大學就好了，上大學就能擺脫這一切了，她的人生還是有救的。

但偶爾她也會痛恨自己這一點期盼，這讓她不得不繼續忍受現在面臨的一切，吊在她眼前的胡蘿蔔太誘人了，以至于讓驢可以忍受鞭打。

至于姜流，姜流到底在想什麼，魏時有也不清楚。她以為對方是花叢裡面的帶刺仙人球，也确實是能夠在艱苦環境裡生存下來的有毅力的人。但那個吻是為什麼呢？隻是吻在臉上，也讓她失神。

姜流和别人不一樣，她也是。

“我下周要去别的城市試鏡，要不要給你帶什麼？”

放學的時候，姜流總趴在桌子上假裝睡覺，，她知道對方醒着所以大膽發問：“你喜歡吃巧克力嗎？還是喜歡什麼小擺件？”

“不用了。”

即使沒有看到臉也覺得她在偷笑，魏時有忍不住也笑出聲：“水晶球怎麼樣？你喜歡嗎？”

全都是華而不實的東西。姜流悄悄在心裡說，像她跟在魏時有後面時叼着的那根棒冰，奢侈的不應該屬于她的愛好，但是為數不多的輕松惬意的時刻。

“随便你。”

姜流沒有拒絕，其實魏時有對她來說就像那個水晶球，漂亮的炫目的光彩，人生隻要凝望着它就像擁有了價值。她繼續把臉埋起來偷偷笑。但某一秒鐘，她又期待試鏡失敗，魏時有還是站在她身邊的，一樣可憐的女孩。

演員，離她好遙遠的詞彙。她甚至沒心情看電視的恩恩愛愛，媽媽熱愛痛罵小三，渾然忘卻自己老公和電視劇男主雲泥之别，沒有小三排隊來搶，男主也未必是好東西。

魏時有如果能夠抓住那一切，應該就不會回到她身邊了吧，會生活在大城市裡做被捧着的月亮，溫柔地向所有人散發光芒。

隻要去設想這樣的可能性，姜流就覺得痛苦，她覺得自己或許在嫉妒魏時有——漂亮溫柔，和她遭遇相同的命運，但魏時有過得比她好太多。但說嫉妒又不太确切，她是希望魏時有能過得好的。

試鏡在她日複一日的擔憂之中失敗了，魏時有也像許諾的那樣給姜流帶了一個水晶球，但又不是會倒着飄起雪花的款式，裡面鋪着數不清的亮片，獨角獸坐在其中乖巧地打量着外面的世界。

姜流把它放在課桌裡，當做壓試卷的鎮紙，偶爾把手伸進去，握着它像握着半個宇宙。全世界都在這時候靜谧下來，隻有亮片被搖晃着發出沙沙聲，她百聽不厭。

班主任剛來實習，對什麼都熱忱得可怕，成績下滑不過百名也被她約談，大家對她還是喜歡多過厭煩。因為月考表現好，老師也别出心裁地想在周六帶他們去動物園參觀，不過大家需要自包餐食費門票費。

“如果有事的同學可以和我請假，不過如果是沒有錢的話，老師可以給你們出一點哦。”

老師站在講台上笑眯眯的模樣，大家隻哄笑着說了幾句，青少年的自尊心太強硬，缺這五十塊也甯可和父母賣慘或是從零花錢裡省下來點，沒人會真的對老師提出請求。

姜流也是。但這一次她很想去動物園，因為魏時有應該會去的。她隻是想跟在魏時有身後，這種渴望讓她覺得自己可恥。在碰到魏時有之前她覺得自己不應該有正常的欲/望，因為物質的匮乏，她去追求這些虛無缥缈的精神享受是可恥的。

對于現在的她來說，生存才是必要的條件。去一天動物園能有什麼意義呢？她沒有攝像機能把風景記錄下來，也沒有愛野生動物愛得要紮根山林，她隻是在乎魏時有，她甚至不知道魏時有怎麼想。

她的窘迫，可憐，困苦全是一眼能看見的，無法隐藏的。它們漂浮在她用的快褪完皮的保溫杯上，在她磨破底的鞋子上，在她穿得發黃卻不再訂的校服上。但她不想要魏時有的同情。

姜流也知道自己愚蠢，毫無意義地省下早飯錢，中午晚飯全用一塊錢的方便面解決。那一袋方便面，掰碎之後，一口面一口水咽下去，也能騙自己半飽。偶爾碰到半價處理的面包，吃完之後狠狠灌一瓶水，吸滿水的面包會在胃裡無限膨脹，産生飽腹的錯覺。

她很餓，餓得眼睛發綠，路過小學看到小孩喝白糖水兌西瓜的飲料也忍不住盯着看了一路。胃隐隐作痛，但想到動物園魏時有六個字就能安分下來。魏時有不一樣的，整個世界透過她的眼睛看過去，就會不一樣。

傍晚放學，她會在路上停下來，看一看路邊曬太陽的貓，擡頭看一看即将落下來的夕陽，看樹樁上長出來的大朵白蘑菇。姜流原本會把這一切心安理得地遺忘，但魏時有會讓她發現這一切的可愛之處。

熬到周五，姜流終于攢好了錢，揣着五十塊像握着一顆怦怦直跳的心髒，班長打開點名冊時“咦”了一聲，看她的目光驚訝：“你交了呀，是不是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