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前,黎安與崔玲手持黎斐城的信物順利地出了山門。
同行的還有幾位弟子,皆為山下采買。衆人不疑有他,一路談笑風生,無人察覺暮春的風帶着絲絲腥濕,卷動着路邊的野草山花,飄搖或折腰,一如将傾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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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走至山下市集,黎安與崔玲借口“要去更大的城鎮購置”,在山下的集市與同門們告别,順着官道往南前行。
黎安這幾年被徐佳兒約束得太過,如今乍然自由,既欣喜又茫然。好在身側是溫言細語、體貼入微、寸步不離的崔玲。每每回頭,崔玲都溫柔淺笑地看着他,目光仿佛載着無盡信任。他被壓抑了好幾年的少年心性陡然複蘇,自由所帶來的新鮮感與興奮正占據他的大半思緒。
崔玲不催不趕,任他随意遊玩,反倒時時稱贊,令黎安心頭熨帖。徐佳兒暗中塞給他們的錢足夠二人無憂度日。
所以,兩日的時間,他倆并未走出多遠。
黎安發洩了一通,終于有點擔心,“我爹怕是已經醒了,我們是不是該趕路了,要不然被我爹抓回去。”
“放心吧。”崔玲一笑,“我當時在集市時,跟好幾位師兄說了東邊的州府,師父下山也會朝那個方向去追,不會猜到我們往南走。”
“啊,你什麼時候說的,我們不是一直在一起嗎?我怎麼沒聽見?”黎安下意識反問。
“自然是……小聲說的呀。”崔玲俏皮一笑,她确實說了,且跟每個人說的都是不同方向。所以,黎斐城能不能追上來,全看天意了。
黎安松了口氣,隻覺崔玲事事周全,胸中一陣說不出的輕快,“虧你想得周全。”
崔玲挽住他的手,“當然。”
她這副自信的樣子隐隐有幾分師姐的神韻。黎安看着她的笑臉有點走神:他就這麼走了,師姐不知道會怎樣?也會追來嗎?
“師兄,”崔玲突然搖了搖他的手臂,“你聽,好像有人在哭。”
前方河堤邊,傳來女子悲痛欲絕的哭聲。
二人快步趕去,隻見一對衣衫褴褛的母女跪坐在河邊抱頭痛哭,母親甚至還往女兒的衣衫裡塞石頭,似欲投水輕生。
黎安大驚,沖上前将二人攔下,“你們做什麼!”
那婦人面色憔悴,頭發淩亂,看見黎安阻攔,哭得更加撕心裂肺:“少俠,您不用管我們。我們母女命苦,讓我們死了便是了解。”
崔玲也趕了過來,“你們别想不開啊!遇到什麼事情,不妨說與我們聽,我師兄俠肝義膽,最是急公好義。說不定能幫到你們。”
那婦人停止了哭泣,但看向黎安的表情卻甚是懷疑,她遲疑了一會兒,歎了一口氣,“罷了,反正我們母女也不想活了。便是說給你們聽也是不怕的。……我們本是平河縣人,夫君原是縣衙的廪吏,縣令要将存糧偷偷拿出去高價販賣,待秋收時再低價補回。我夫君不肯與縣令串謀,竟然被冤以通賊之名,活活打死!家中田地房産都被充作罰金,我與女兒日日受辱,如今實在活不下去了……”
黎安震驚,“這縣令怎能如此歹毒?”
那婦人催淚,“我們這裡本來就沒什麼營收,縣令便是想搜刮,家家都無餘糧,他又能從哪裡搜刮得來。隻有這糧食,誰家都不能斷了。他便想出了這招。我夫君心有不忍,便遭遇如此毒手。如今,我們孤兒寡母,兩個弱女子,日日受人欺淩。還不如死了痛快。”
“欺人太甚!”黎安憤然起身。
“你要去做什麼?”崔玲似乎有些猶疑。
“自然是去讨個公道!”他擡頭望向遠方縣城的方向,目光如炬,“這世上若無俠義,那學這功夫還有何用?”
崔玲将黎安拉到一邊,“師兄,我們也不可偏聽偏信,不妨前去平河縣打聽清楚再做打算。”
黎安想起當年趙橫的事情,連連點頭,“還是你思慮周全。”
崔玲笑着點頭。
二人将這對母子安置在破廟,便夜走縣城。
黎安邊走邊打聽,所遇之人皆說那縣令貪贓枉法、勾結豪紳,搞得平河民不聊生。他更覺怒火中燒。
翌日午後,那縣令出門巡視市肆。
黎安披着蓑衣,藏身巷中。待那縣令路過時,一道冷光劃過。
那縣令還未察覺,便已首頸分離,當街斃命。
官兵騷動,百姓驚叫。黎安提劍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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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斐城便是在黎安落劍之時,進入了平河縣城。
他帶着三名劍廬弟子,已追尋了三日。自下山之後,他便已經察覺自己不是簡單的中毒,但是為了黎安,他隻能用随身帶着的解毒丸苦苦支撐。跟随他下山的弟子數次勸他回山醫治,黎斐城都沒有答應。
徐佳兒借着認錯和解給他送湯,并在湯中下毒。以他對徐佳兒的了解,她或許會下迷藥,但絕不會給自己下毒。所以,帶着黎安下山的崔玲才是這其中的關鍵。
聯想到最近的局面,崔玲是什麼人并不難猜。而安兒落在她的手中,必然是兇多吉少。
一想到黎安即将面臨的危險,莫說是中毒,便是刀山火海他也不能後退一步。
黎斐城一手捂住腰腹,一手扶着弟子,強撐着前行,并吩咐旁邊的弟子,去向攤販走卒打聽,可見過黎安與崔玲。
不多時,街道上喧嚣哭喊亂成一片,有人高喊“殺人了,縣令大人被殺了!快捉拿反賊啊!”
黎斐城心中一緊,五髒如焚,鮮血壓抑不住,急嘔了出來。整個人再也支撐不住,暈倒了過去。
待他再次醒過來時,傳入耳中的是激烈的打鬥的聲音,和弟子們的對話。
“你不用管我們兩個,快帶師父先走。我們拖住他們。”
黎斐城吃力地睜開眼睛,隻見到一名弟子正背着他在一條小巷中狂奔。“怎麼了?”他吃力地開口。
“師父,你醒了!”背着他跑的弟子差點哭出來。
黎斐城努力擡頭往後看,隻見數名蒙面之人追殺着他們。那兩名弟子混身是血,要不是兩人的聯手劍,恐怕早就倒下了。
黎斐城伸手從腰間掏出一個示警飛焰,打開機關朝天一指。一朵金紅的煙花直沖雲霄。
後面那些蒙面人頓時停下了腳步。似乎在商議是不是要繼續追殺。
這時,從後面又趕來一個人,“她說了,黎斐城來都來了,就不用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