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對于這些人的實力過于了解,所以寒煙并未顯出莫大的慌張,而是故作哀傷地打趣道,那聲音堪比那苦守寒窯十八載的怨婦:“派這麼些人來,您是想把這山削平了還是掏空了?”
“寒煙呐寒煙,你知道我最佩服你哪一點麼?就是無論何時何境,你都是那副閑雲野鶴的調調,有時候我甚至懷疑你到底是不是個正常人,是有幾條命才禁得起這般折騰?”
典型的激将話術,頓令得困境難脫的人忘了頃刻即至的危險噗哧笑起來:“哈哈哈哈,還真夠了解我的,念在過往的份上,我可以答應把人給你,不過我有個條件。”
葉麟似笑非笑的瞟一眼寒煙,一邊溫和的道:“這就對了好賢侄。不過我倒是好奇,你一向淡泊名利,就算真讓你捉到了司馬玉龍的母親,你又能拿她怎樣呢?”
“不怎樣,我隻是覺得,跟别人争,看見對方急而不得的樣子,很有意思......”
“你……”葉麟咬牙怒目,随即神色一整:“有什麼要求趕緊提,若是耍花招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寒煙則左掌一托,一顆夜明珠在他掌心發着柔和如月輝的光芒,将四周照亮:“有人予我十顆南疆夜明珠,要我解決郊外那夥強盜,那些都是你的人吧?”
“是又怎樣?”葉麟答得相當順口且理所當然。
寒煙竭力壓住自己的情緒使得語調與平日裡的漫不經心一般無二:“我派人徹查此事,可他們全都慘遭毒手曝屍荒野,你不覺得欠我一個解釋?”
葉麟知道,無論是君子如玉的風儀,還是溫文可親的言語,又或是謙恭禮讓仁愛無私的美德,這些誰人都可收服的手段在寒煙面前是從來不奏效的。事到如今軟話說再多都于事無補,于是便歎了口氣:“那你想怎麼辦?”
寒煙輕蔑地看了看周圍的殺手們,冷哼一聲:“欠債,還錢;殺人......”兩人互看一眼,微微一笑,各自眸中一片冰涼無情。
夜風拂過,侵骨沁涼。沒等寒煙說完,葉麟身形一動,閃電掠向四周,隐約劍氣之聲,片刻後,幾道黑影無聲摔落地上。寒煙就在那靜靜地看着,面無表情。
葉麟收起武器:“這幾個孽障我送他們下去陪你弟子去了,現在扯平了,把人交出來吧?”
寒煙玉扇乍收,提氣掠去,夜色裡,原本清淺的衣色也暗沉如墨,令人更易隐藏身影,仿如一縷墨煙似的,無聲無息的輕飄飄飛過,轉眼間便飄至那峰底的竹屋群前。
“想要人,自己來領吧。”
“真是冷心冷血的人呀。”葉麟喃喃一語,卻不由得唇角挂笑:“不過你輕敵了,我若沒點真東西,怎敢随随便便赴你的約?”
說着便吹了聲口哨,又有一批殺手從山峰四周向峰底中心聚攏而來。
寒煙聳聳肩膀也,攤開玉扇道:“那便來試試吧。”
殺手看了看那竹屋群,心中暗自點頭,果然不是一般的竹屋,一屋一牆,一廊一柱,乃至是屋角檐馬,無不暗藏玄機,而機關暗器定不會少有。他們各自轉頭看了對方一眼,點頭,然後打頭的率先而行,其餘人緊跟其後。
葉麟雖對機關陣法也算精通,雖則絕不肯承認寒煙會比自己厲害,但此刻呢,還是願意稍作讓步,讓那些命賤的手下先行較為妥當。
幾人小心翼翼掠了過去,接近竹屋群的那一刹那,一股殺意淩空襲來,瞬即四面八方同時避開,又在同一刹回身,手輕飄飄的卻迅捷無比的遞出,然後一道黑影停在了半空,唯煙閣弟子的玉扇插入其胸膛,另一隻手扼住其咽喉令其無法發出一絲聲音。
玉扇拔出,手輕輕一送,黑影輕飄飄落地,一條生命就這樣無聲無息消逝。
“快!這裡不可久留!”。
寒煙彎唇一笑,飛身掠向上方,眨眼也沒入黑暗中。
也在那一刻,寒意如芒,劍光綻現,數黑影從天而降,唯煙閣數人閃電躍起,半空迎向黑影,列出陣勢,兵刃與玉扇同時劃出,數聲慘叫,血雨飛濺,底下仰望的葉麟忽覺臉上一陣溫熱,腥氣沖鼻,才醒起是鮮血灑落,一時不知是驚是懼,隻是呆立不動。
夜,依舊沉寂,風,依然冷飒。
半晌後,數人又折回原處,模糊幽藍的夜色裡,玉尺似的扇脊上幾抹暗痕,明潔的衣角數點暗色梅花。葉麟被包圍在内不得出路,隔着一丈之距看寒煙在石廊上走動,衣衫拂動,步态輕盈,極是悠閑的模樣,可葉麟依從那雙微揚的眼眸中看出了他的慎重,那看似無常的走動實是一種玄妙的步法。十年同窗,數次比武,葉麟卻從未勝過寒煙一招半式,況且今日一見離别多年後的他更是功力見長,而周圍數人又不知擺的什麼鬼陣勢,故此刻的葉麟不敢輕舉妄動,隻得大肆怒吼:“混賬東西你竟敢出爾反爾!”
寒煙看着葉麟嘴角那微微的抽搐,還有耳根後的青筋,浮起了然又幸災樂禍的笑容:“你也輕敵了,按你的話說,我若沒點真東西,怎敢随随便便邀你來赴約?”
白珊珊頃刻間從屋内走出,撕下面具,數年壓抑的殺父弑母之仇,已令得這昔日精幹的将門閨秀喪失冷靜,一時間隻憤恨滿腔地看着蓦然而現的仇人,乍地拾起地面上淩亂的刀劍,說着便要往葉麟身上狠狠劈去:“奸賊我殺了你!”
寒煙以扇擋劍,解釋道:“姑娘冷靜!這厮作惡多端定是不隻你一個仇家,把他帶回去交給楚公子,國法自會予他應有的懲戒,定罪行刑之時,将他們父子二人所犯罪孽昭告天下使得葉氏一族身敗名裂遺臭萬年,可比就這麼砍死他要劃算得多。”
輕輕淡淡兩語卻似無形的手揭去一層僵紗,當寒煙的目光投到白珊珊面上時,她恍然如夢初醒,杏眸一眨,入目的是寒煙從容淡定的臉。
其實她完全可以不聽寒煙的,可是還有楚天佑、還有趙羽,還有成千上萬想手刃了葉麟的受害者,比起自己一刀了結他的性命,還不如讓每個人都來給他一刀,她要他在醒時受剔骨剜肉之苦,在夢時曆冤魂索命之劫,曆盡煎熬,痛苦而死!
葉麟定睛看了看眼前的女子,怒火中燒跺腳不已:費盡周折追蹤的人竟然是個冒牌貨!
“媽的兔崽子,你敢陰我!”
“嗯?”寒煙一挑眉,然後便笑了,笑得令人如置冰窖。
“我又沒求你跟着我,何來陰你一說?”寒煙依是那淡淡的模樣,玉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掌心,道:“這般,便是‘願者上鈎’。”
“願者上鈎?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葉麟也笑了,是那一貫的妖邪魅笑,可偏這一笑裡,令得寒煙在夏日來首次感受到冬日的森寒,刺骨的冷,切膚的痛。
他為什麼會是這個反應?事态貌似不對,此地不宜久留!
“死到臨頭還這麼開心,看來你比我淡定。”說着寒煙等人便壓着葉麟趕緊往回走,可沒走幾步,便聽聞一“砰”的重重砸地之聲:
“閣主!我...”
一瞬間除葉麟之外在場的所有人皆搖搖欲墜,或躺或倚,雖看不清他們的神态,但眼中射出的難受卻是清晰相同的。
寒煙猛然一閉眼轉開眼眸,胸口一陣翻湧,幾要沖口而出,當下内力一轉,生生在咽喉處壓住,一股氣卻嗆得喉嚨辣痛辣痛的。該死!渾身開始發軟,内力一點一點在消失......
隻見葉麟那雙碧眸幽如吸魂之深潭,又冷如割喉之冰劍,寒煙不自禁地攥緊他的胳膊不讓他走,葉麟的胳膊被他握得生痛,可在得意的盡頭上的他卻毫無知曉,隻聽得寒煙有氣無力地問道:“你竟...軟筋散......”
葉麟垂頭嗅得領口那清冷幽香,瞬間壓住了所有的不适。
“是啊,你現在知道了!我若不用軟筋散來淬劍,又怎能在近身打鬥之時,神不知鬼不覺讓你們吸了這劍氣!”葉麟此刻如同那監牢數十載卻忽逢大赦得以重見天日的人般激動,一聲咆哮。
“要不然你以為上次,我的人是如何能殺得了你門下那幾個倒黴鬼?勝敗這種東西,靠的是智取。”說着葉麟挑釁地拍了拍寒煙的臉:“懂了麼,賢侄?”
話落,葉麟一腳踢開了寒煙,拾起劍将地上的零散小兵全殺了個幹淨之後,劍刃指向寒煙的眉心,葉麟碧眸一瞬,蹲下來瞧着他,聲音涼涼淡淡的沒有一絲起伏:“念在舊情,我留你一命。可這荒郊野嶺無人來,你這毒三日不解,便會武功盡失,從此廢人一個。”
“呵!多新鮮啊!昔日的練武奇才,如今不還是敗在我手上,落到今天這副田地!”那一刻,兩人近在咫尺,寒煙甚至能感覺到葉麟呼吸間狠厲的氣息,那一刹全身僵若石像。
葉麟起身,将目光掃向白珊珊:“至于她嘛,呵,老熟人了,也是差點成就了我一段姻緣......雖然不是我要找的,但是也足以威脅司馬玉龍了!”
白珊珊無力反抗,隻得任刀俎魚肉一般被葉麟打暈帶走。
葉麟臨走前,最後沖寒煙譏諷一笑:“實話告訴你,若不是之前我手底下那幾個廢物親眼看見你和司馬玉龍他們在青樓内議事,我也絕不會對你如此戒備!這般,便叫‘請君入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