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朝恒豐八年三月。
永安侯嫡長子,桓氏未來的小侯爺桓啟元奉陛下之命去涼州查辦賦稅貪墨一案,近兩個月音信全無,失蹤了。
直至半個月前,一自稱是桓大公子外室的女子登門,帶來了大公子的玉佩和腹中的孩子,也帶來了大公子的死訊。
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的話自然無人信,可大公子的确未曾有書信寄回,且那玉佩也正是他的貼身之物。
惠帝登基八年,大力查貪腐。桓啟元此次究竟是擅離職守還是另有隐情,亦或是遭遇不測,不得而知,外室被侯府關押,侯爺桓伯承秘密帶人去了涼州。
消息震動京城,陛下震怒,将此事交予皇城司查辦,且任何人不得探聽幹預。
皇城司乃陛下直接掌控,負責查辦要案、監察百官,執行秘密任務,設有招獄,可直接抓人審案。
其首領皇城使乃惠帝新進提拔,為人冷情冷性、肅正剛硬,且同誰都不打交道,是個殺伐果決、狠戾無心的鐵面冷血。
最近皇城司查獲了幾樁大案死了不少朝中要員,人人自危。
桓啟元的消息被宮中封鎖,侯府上下焦灼無奈。
夜幕降臨,有人看到侯府角門一輛藍頂馬車低調駛出,朝着宮城門而去。
……
春雷滾滾,大雨滂沱。
一陣風起掀動車簾,昏黃的燭燈明滅晃動,車内美人薄施朱粉淺畫雙眉,那雙含着秋水的濕眸清澈水靈,宛如畫卷中的仙子一晃而過,驚得路人駐足忘神。
車簾被吹起,急風驟雨入車内,柳阿五趕緊伸手去将車簾重新綁好,車内恢複了安靜,雨水打在車上,噪聲淹沒了整個世界。
面前的圓幾上放着帶入宮呈送給賢貴妃的參湯和一個帶鎖的紫檀方匣,纖細的蔥指緊握成拳,輕輕一聲歎息,愁思又如潮水般湧入。
谯郡桓氏百年世家顯赫鼎盛,祖上曾因軍功被封永安侯,如今的侯爺桓伯承又任二品戶部尚書,是個有爵位又有實權的重臣,侯夫人謝淑娴出身陳郡謝氏,乃世家聯姻。
大公子桓啟元,系永安侯和謝氏所出,自四歲開蒙便驚才絕豔,書讀得好又十分低調用功,為人端方儒雅、克己複禮,被視為京城貴公子們的典範。
自身聰慧出身世家,桓啟元又是嫡長子,理應襲爵一生順遂,卻偏低調謹慎事必躬親,如今年紀已二十五卻隻任戶部郎中,忙于各種繁瑣複雜又枯燥細密的事務之中,卻深得聖心。
對此,桓侯爺倒是不置可否,家大業大自己手中又有實權,即便兒子此時官位不高,有朝一日也必是青雲之路不用愁,兒子願意低調磨砺桓侯爺甚是欣慰,誰知這次桓啟元卻出了意外。
違抗聖命、貪圖女色?柳阿五搖頭,大公子端方守禮絕不會如此行事,他是個正人君子,是整個府中唯一能護着她,将她當人看待的好人。
柳阿五十年前入府,是侯夫人謝氏專門為大公子桓啟元挑選調教的通房,阿五的命運全系在大公子身上,大公子平安無事她便可安生苟活,若大公子當真遭遇不測……
柳阿五扶額輕歎,她這樣的人被當成玩意兒送人都算是好的下場,更甚者或将淪為家……
馬車在大雨中疾馳,搖晃颠簸,已經一整日未進水米的柳阿五喝了一口已經冷卻的茶水,這才堪堪壓住胃裡翻江倒海的難受。
桓氏乃世家大族,長房二房皆把控在侯夫人謝氏一人之手,如今謝氏一病不起,便将柳阿五推了出來。
她五歲入侯府便日日在侯夫人眼皮底下被調教,是謝氏身邊看着長大的丫頭,對謝氏言聽計從恭敬孝順,自然也是她最易把控之人。
況且侯府現在是風口浪尖,府中任何一位主子出入都會惹人注意,故而這抛頭露面的差事便落到了柳阿五的頭上。
馬車往皇宮的方向行進,侯府是賢貴妃的母家,貴妃深得陛下寵愛,侯府每月都有一日可派人入宮拜見娘娘,送上些東西再陪娘娘說說話以解賢貴妃思家之苦,今日便是借着這個由頭向娘娘打探一下宮中的消息和陛下的口風。
春雷在頭頂翻滾,不消一盞茶的時間馬車速度放慢,阿五知道這是要到了。
“先去承天門皇城司。”柳阿五吩咐車夫。
車夫頓了一下,随即調轉馬頭揚鞭加速。
可是找貴妃有什麼用,若是貴妃有消息必定會想辦法通知侯府,柳阿五搖頭歎氣,謝氏的命令她不敢違抗,但卻可以迂回一下。
比如去皇城司碰碰運氣,或許他會見她呢。
大雨如注,馬車疾馳,激起水花破碎零落。
那位大權在握不近人情的皇城使叫桓晏,字懷松,是桓府九年前走失的二公子。
兩個月前,就在大公子桓啟元離京後的第二日,這位二公子着一身皇城使的公服登門歸來。
柳阿五記得那是她第一次見到桓晏,隻覺他眉眼濃烈英氣勃勃,明明俊朗精緻樣貌出挑,偏那眼神冷若冰霜,雙眸幽黑深邃好似無底深潭将人吞噬,令人膽寒。
愛子功成名就失而複得,桓侯爺淚水漣漣激動萬分,這也再次讓桓氏成了京中熱議的話題,陛下眼前的紅人、有着無上特權的皇城使竟然是侯府失散的二公子,桓氏又一次被推上了頂端。
可這位皇城使二公子冷情冷性,放着侯府不回整日宿在署衙,侯爺去皇城司也沒幾次能見到人,其态度閃爍又疏離。
皇城司位于宮門東側靠近承天門,其建築不似其他署衙那般巍峨壯闊,窄檐黑瓦的幾個房間,簡單明了一眼盡收。
司内燈火如晝,邏卒腳步匆匆面色肅然,親從官在雨中駐守毫無懈怠,可見公事繁忙紀律嚴明。
雨水順着屋檐落下,正堂門窗大敞,桓晏着公服在審閱案卷。
黑色曲腳幞頭,绯色圓領袍上繡雲鶴紋,腰系金塗銀帶,腳蹬黑色皮靴,面白英俊,眉目清冷帶着幾分厲色,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卻給人不怒自威說一不二的威壓。
他一手執筆圈圈畫畫,另一手有節奏地敲擊桌面,骨節分明的長指被燭燈照得越發白皙。
白雨跳珠,冷風拂面。
柳阿五站在大門外向裡張望了一眼,收回視線道:“麻煩昌平小哥通報,阿五來探望大人。”
昌平是桓晏的貼身随從,自然知曉自家主子的脾氣,這個時候他不會見任何侯府的人。
面對美人殷切的目光,昌平面露難色道:“我家大人今日剛回京,手頭事情實在太多,姑娘先請回吧。”
桓晏離京了?阿五一驚,既然回來了那必定是大公子的事有了新的消息。
“奴婢隻是奉夫人之命來探望二公子。”阿五改了稱呼,軟軟一笑,“不涉正事。”
隻要能見到他,柳阿五就有希望問出點什麼。她的使命是替謝氏打探消息,但是阿五也是真的想知道大公子究竟如何,她必須在謝氏知道消息前想好對策,保住自己。
“可是……”昌平撓頭,看着雨中被淋得狼狽的柔弱女子,實在于心不忍。
“何事。”直直的通道盡頭傳來冷肅的男聲,昌平怔愣一路小跑回去,阿五知道他這是進去請示了。
屋内燈影幢幢,桓晏眉頭緊鎖筆走龍蛇,周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戾氣。
“是,是阿五姑娘來給主子送東西。”昌平剛一開口便後悔自己不該心軟通報,瞧大人這臉色,恐怕又要遭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