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隻有廊下照明的燭燈在風中搖曳,雖隔了風罩卻也悉數被風雨撲滅,灼灼的火苗在此刻脆弱的不堪一擊。
熱湯沐浴,柳阿五将濕透了的衣裳脫下,整個人浸在沐桶中才覺得身上一陣一陣發冷,想起方才在敬王府的經曆,阿五惡心得想吐。
身上被他摸過的痕迹仿佛還在,那靡靡之氣萦繞在身上,阿五用力揉搓想要洗掉肮髒的一切。
十年,在侯府的日子讓她覺得恥辱又憤恨,她不是不要臉的下賤妓子,她可以受委屈可以吃苦頭,但要用那般手段苟活實在讓她都嫌棄自己。
可是不那樣又能如何呢,一身剛烈當場碰死嗎?
阿五搖頭,她還不能死。如果忍着那點兒惡心能活下去,她願意忍,她隻是個丫頭,不是什麼嬌滴滴的千金小姐,這點兒委屈,算不得什麼。
雪白的皮膚被搓得通紅,眼看就要破皮,一陣陣刺痛讓阿五清醒,狠狠擦去臉上的淚水将身子沒在水下,放棄跟自己較勁,寒意被驅散整個人這才慢慢回暖。
桓氏這一脈有兩房,大房桓伯承繼承爵位,和謝氏住在東院,二人是典型的世家大族強強聯合婚姻,膝下育有長子桓啟元和三姑娘桓素娥,桓伯承還有一房妾室陳氏,生了五公子桓安。
一牆之隔的西院是二房的居所,二房老爺乃先永安侯庶出,名喚桓仲望,其妻顧氏出身吳郡顧氏一族的庶女,誕下四公子桓明之和六姑娘桓含嫣,妾室張氏育有一女,如今隻有八歲的七姑娘桓芷。
表面風光無限的侯府其實大房和二房不和,尤其是二老爺桓仲望對侯爺的記恨,柳阿五曾偶然間從賴嬷嬷口中得知侯爺的母親曾經害死了二老爺的姨娘,這樣的仇恨怎麼可能輕輕揭過。
夜深雨大,碩大的雨點打在窗子上發出哔哩吧啦的響聲,燥人得很。阿五慢慢冷靜下來,今晚的事必然不能讓夫人知曉。
對于謝氏,世人都言她高門望族長房嫡女,謝淑娴待字閨中的時候便聲名遠播,可稱得上一句世家典範閨中楷模,都道她和善心慈為人豁達深明大義。
而柳阿五卻知其陰暗卑鄙表裡不一的另一面。
謝氏無論出身、家世,還是自身修養才華都無可挑剔,但是老天爺是公平的,謝氏生得相貌平平,若是妝發盡除那便是貌若無鹽,故而并不得侯爺喜愛。
阿五曾多次在侯爺桓伯承眼中看到過對謝氏的嫌棄和厭煩,可這又能怎樣,世家聯姻相貌是最無用的東西。
但對于心高氣傲的謝淑娴而言這便成了她的心結,也成為她苛待妾室的理由,尤其對樣貌出衆的女子,謝氏極度厭惡,她會變着法的折磨、羞辱她們,還叫人看不出來。
對于兒女的一切定是要緊緊掌握在自己手中,尤其是大公子桓啟元的妻妾通房,這才有了阿五的用處。
之所以選擇柳阿五用謝氏的話說,“這孩子的樣貌世間難找,若是養好了溫柔心思和熱情手段,隻能讓啟元心滿意足,如此便再不會對旁的女子動心。即便是将來配上高門貴女的婚姻,那個未來的少夫人充其量也不過是不讨啟元厭煩罷了,絕不會因為夫妻感情過于濃厚而耽擱了前程和家族的命運。”
珠玉在前,無論是樣貌、才華還是勾人的手段、讓男人望眼欲穿的身段,柳阿五都是被精心調教的,無人能及的,況且她還是這般地對謝氏唯命是從忠心耿耿,有這樣的通房在,何愁其他女子越過她奪了兒子的心嗎。
謝氏将桓啟元視如珍寶,将來必是要接下爵位和整個家族的前程,她的兒子不允許行差踏錯半步,是以從小到大,桓啟元的每一件事都被謝氏安排得明明白白。
謝氏是一個掌控欲極強的人,權、利、子女、家宅、錢财,無一不是。
熱氣氤氲,皂香撲面,疲憊了一整日此時才能卸下包袱,暫時舒緩片刻。
窗外風雨打在樹葉上發出脆響,這翠竹軒是大公子的院子,阿五和珍珠從小住在偏房照料大公子,那棵棗樹是大公子少時親手種下的,還有他喜歡的翠竹、君子蘭和綠梅,寒來暑往四季更替它們被照料得很好。
一切如舊卻物是人非,也不知大公子究竟怎樣了,她們二人在這裡還能住多久。
本想讓自己靜靜地休息,可是一閉上眼腦子裡的事就直往外冒,不想都不行。
在侯府生活了十年,柳阿五心裡一直有一樁事,她盼望着自己長大,更盼望着大公子能長大當家,到時候她就能找機會查一查心中的疑惑。
謝氏一直告訴她,家中貧寒父母賣女求生,她當柳阿五年紀小不記事,可是她記性極好。
阿五記得阿爹阿娘,阿娘是個美人,跟阿爹感情很好,他們都十分寵愛阿五。
自小家中衣食無憂,不僅如此還可以說得上是富庶。雖然對于貧富小小的她并不十分懂,可是她記得自小的吃穿用度都是極好的,而且……
想起幼時,阿五咬唇。
三姑娘桓素娥最是受寵,她有一個極鐘愛的羊脂白玉素簪幾乎日日戴着,阿五記得那是她的東西,是阿娘送給她的。
桓素娥是謝氏所出,桓啟元的親妹妹,謝氏搶了她的簪子給了自己的女兒,三姑娘視若珍寶。
可是她們不知道那簪子裡頭有個機關,掰開來會有白玉珠串流蘇,又是另一種精巧的美,阿娘說是非常厲害的工匠特意打造的,是她的舅父送給她的。
她雖從未見過自己的舅父,卻也知道那簪子是無可媲美的東西,連謝氏這種見慣了極奢好物的人都稀罕那簪子,可見阿娘說得沒錯。
所以,柳阿五懷疑謝氏騙了她,那她為什麼要騙她。
阿五覺得定是他們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爹娘的壞事,這才隐瞞一切真相編造謊話。
她想查清楚,可是侯府的一切把控在謝氏手裡,這些年雖然謝氏會帶着她一起掌家理事,可交到她手上的都是跑腿傳話的差事,即便是理賬管事也都是很表面的,她沒機會深究,所以大公子就是她的希望,因為侯府總有一日會是大公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