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不忘閣的人,比上次金智媛來時多了許多。兩個老人家坐在堂屋的中央對弈,對金智媛倆人的到訪熟視無睹。
還有一個風姿綽約的姑娘站在屏風前的位置,始終注目着兩人,等到直到兩人走到她跟前時,便不由分說地把金智媛擋在了裡屋之外。
這些人無一例外都帶着形貌誇張的面具,眼鼻口的比例被極盡地放大。這些面具中,有似笑非笑的銅青色面具,就譬如說坐在中央那兩人。有正言厲色的黃金色面具,攔住金智媛的姑娘正戴着。
這一路上,金智媛早将不忘閣的規矩與賈東野做了交代。看見被阻攔的金智媛,賈東野沒有過多的糾結,裹緊了鬥篷獨自向裡屋走去了。
屋裡等着他的,是一個穿着不合身的寬大衣袍,同樣戴着銅青色面具的人,這人的面具神色威厲。
賈東野在阿羽的對面坐下,冷冷地說:“我可沒聽說屋子裡有兩個人。”
阿羽身後的黑暗中,一隻手伸出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裴姜熙說:“有的事情,阿羽還解答不了。”
“裝神弄鬼,”賈東野輕蔑地說道,“這麼說你也知道桃花源的事。”
“這屋子裡隻有我們兩個知道。”裴姜熙回答說,“外面的人并不知情。”
賈東野從袖口中取出一個巴掌長的白色絲綢卷軸,放在桌上用手按住,說:“先給我一個不殺你們的理由吧。”
一股肅殺的氣息以賈東野為中心爆炸開去,頃刻間充滿了整個裡間。
阿羽汗毛倒立,不由得打起了寒顫。裴姜熙手掌微微用力,阿羽隻覺得身子一下子變得溫暖,心中也安穩了不少。
“我給您說一個故事吧。”裴姜熙的臉從黑暗中浮出,那是一個輕佻滑稽的銅青色面具。
“那是距離今天七十年以前的事了。”裴姜熙看着賈東野,慢吞吞地開始說道:“時值煙雨樓樓主隐退二十年之際。沒了三大劍派的統領,江湖上可以說是群龍無首,但也同樣是百花齊放的年月。
“那時間的江湖中人才輩出,其中的佼佼者更是開宗立派。最為出類拔萃的四個門派,東南西北各一。
“東方的聆濤門,使的一手長軟鞭行迹詭秘莫測,仇家的緻命傷多在頸部;南方的青月崖,使的一手淩厲非常的窄身刀,對手常常落得開膛破肚的下場。
“西邊的石鼓林,使的一手勢大力沉的短柄雙錘,他們的對手粉身碎骨是常态;最後是北方的心源谷,使的一手樸實無華的木棍,他們從不緻人于死地,算是比較溫和的一派。”
聽到這裡,阿羽已經完全忘記了心中的恐懼,他甚至下意識地想要轉過身去看向裴姜熙。
“四大門派角力多年,遲遲分不出勝負。直到有一天,一個不及二十歲的少年出現在心源谷的山門前。一人一劍,幾乎屠戮了整個心源谷。
“和少年一樣的人還有三個,他們約定從各自家鄉的方向一路挑戰,看誰先抵達馬首山。”
裴姜熙放開了掌在阿羽肩上的手,重新遁入了黑暗中,繼續說道:“或許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就在少年走向心源谷最後一個大殿的時候,一個同樣不滿二十歲的少女出現了。
“少女沒費多少功夫,輕輕松松就收拾了少年,她甚至都沒有從劍鞘中拔出寶劍。少年完全臣服于他了。
“從那天起,少年跟着少女一路向南,收服了所有的門派。當然,這其中也包括與少年有約定的那三個人。”
賈東野沉默不語。
“其他三個門派怎麼樣了?”阿羽反而忍不住問道。
“他們?”裴姜熙頓了頓,說:“他們自然是被屠了滿門,畢竟這樣的少女找遍全天下也隻有一個。這也算是心源谷行善積德的福報吧,至少落下了火種。”
“聆濤門也有活口,”賈東野忽然開口,用沙啞的聲音說道:“不過那之後江湖上以劍為尊,她們也改用了劍。失去了自己的本心,泯然于衆了。”
阿羽又回過頭,吃驚地看向這個隐藏兜帽陰影下的客人。如果現在能看見阿羽面具下的表情,一定會很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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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這個故事您還滿意嗎?”裴姜熙問道。
賈東野松開了按在卷軸上的手,說:“這是《禍心寶劍名錄》,我想無論是什麼秘密,它的價值都足夠作為交換了。”
“這是那本記錄了所有‘禍心神劍’下落的奇書?”阿羽驚呼着站了起來,伸手就想要立刻展開卷軸一探究竟。
但阿羽也明白不忘閣的規矩,按捺住自己的心情,強行收回了就要觸碰到卷軸的手。
阿羽看了看兩人。賈東野此刻就像在與黑暗對話,而阿羽自己成為了兩人中間的桌子。
阿羽又坐回到了賈東野對面的椅子上,牆壁上透進來的光再次照到了他的身上。
“告訴我軒轅劍心的位置。”賈東野說。
“向北急行至西疆‘渌波鎮’,十五日後劍心自然有人送到您手上。”
“我們再補充送您一個不是秘密的秘密吧。”裴姜熙拍了拍阿羽的肩膀,說:“讓這本《禍心寶劍名錄》換足符合它價值的東西。”
阿羽心領神會,說:“軒轅凝聚劍心為紫荊一朵,花心一枚與花瓣五片。這次從平安院裡帶走的,是一枚花心與一片花瓣。”
阿羽信心滿滿地說出了這個他認為誰都會驚訝的秘辛,卻明顯感覺到賈東野有些意興闌珊。賈東野已經準備要離開了。
“說起來,在夜晚完全的黑暗裡,我常常夢到一朵異常明豔的紫荊花。”裴姜熙蓦地說道:“兒時我家門前有一棵洋紫荊,春天的時候花往往很繁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