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貨船上的火臨近天明才撲滅,焦黑的船闆散落在江面,船尾連同半個船身被燒得面目全非,空氣中彌漫着刺鼻的焦糊味。
唯有中前段船身逃過一劫,雖也熏得烏黑,好歹維持着完整輪廓。
在外辦事的秦仲淵得知消息,緊趕慢趕還是回遲一步。
甲闆上殘餘的溫度透過靴底傳來,灰頭土臉的黑衣人們跪了一地,無人敢對上他的視線,秦仲淵顧不得其他,徑直走向客艙最深處的那個房間。
剛到門外,就見地上躺着橫七豎八的守衛屍體,本該緊鎖的房門大開,裡面不用看也是空空如也。
許久。
“好,做的好,不愧是元三公子!”死寂中,秦仲淵竟是低低笑起來,那笑聲像是從胸腔最深處擠出來的,陰鸷而扭曲,聞見的人無不後頸發涼,悄悄站遠了點。
“回主上,我們方才在廚房發現縱火痕迹,放火者以油潑地,又用雜物堵住廚房門……經清查,除死傷守衛外,船工中還少了一名新來的雜工……”
查探的下屬前來回話,特意提及,失蹤的那個雜工正是日常往這個房間送飯的人,而且來曆不明,他們審問了船上所有人,都不知道此人何時出現,又何時消失的。
對此秦仲淵毫不意外。元霁月身中醉夢軟骨香,全無半點行動之力,連起身都困難,想要逃走必有内應。
這個内應不僅善于僞裝,還神通廣大到偷來了天蓮宗令牌,悄無聲息混上船,繼而尋機放火。
最可恨的是,此人還曾在他眼皮底下逃脫,若非他疏忽大意,絕不至犯此錯誤。
秦仲淵思忖着,靴底踩上一具屍體的手掌,他面無表情用力,隻聽咯吱骨頭碾碎的脆響,其餘人皆情不自禁地顫了顫,将頭埋的更深。
“所有與此事有關者,殺。”他嗓音低沉,周身殺意湧動,幾成實質,“五旗門人前往全城戒嚴,決不能放過一個可疑之人,再分兩隊沿河岸搜索,一有線索立刻來報。”
“喏!”衆人凜然應聲。
下完命令後,秦仲淵長眸微眯,從懷裡取出一隻合掌大小的白玉瓶,打開塞子。
不多時,濃郁的腐甜香氣飄出,一隻嬌小黑蝶翩翩飛出瓶口,翅膀上銀色斑點閃動,彷佛一隻幽冥之眼,在空中盤旋頃刻,便抖動長須,朝正南方向飛去。
秦仲淵難看的臉色終于松動。他揮袖大步跟上那隻黑蝶,“玄宗的人馬上跟我往這個方向追蹤!”
*
林深山陡,江濤靜靜拍打岸邊,零星飄來木船燃盡的餘燼,更遠處,江灘邊擱淺着一葉破舊扁舟,棚破柱蝕,叢叢蔓草掩蓋,半點不引人注目。
木舟裡,狹小空間内,彌漫着濃重的水腥氣,白衣男子氣息奄奄地躺在女子懷裡,衣襟大敞,露出的蒼白胸膛被她按得深深下陷再起伏。
一千、一千零一、一千零二......直到她雙掌發抖,指尖麻木到失去知覺,這具軀體突然劇烈抽搐,男子嗆咳着吐出積水,虛弱地緩緩睜眼。
“你、你還活着”
總算把人救回來,跪坐着的小魚激動得無以複加,剛開口便喉頭哽咽,一大串眼淚砸在他生着淚痣的眼角上,燙得元霁月心尖驟緊,混沌識海破入一隙天光。
“咳咳,我沒事,離我們,下船多久了?”
他邊咳着,艱難出聲,嗓子啞得幾乎聽不清。
能死裡逃生到現在,已經出乎元霁月意料。他感受了下身體,連指尖都動彈不得,比起在船上醒來時那陣還糟糕。果然,強行運功就是這般下場。
“起、起火後,我們順着水流往下飄,距離那艘船已經很遠了,現在約莫有兩個時辰了。”
小魚胡亂擦去眼淚,努力放平嗓音,讓自己鎮定,眼下隻剩她能行動,她必須振作起來。
她刻意擡高聲調,做出高興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