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斜對面就是小區北門,左手邊的第一棟樓就是陳紀淮家。
他家住在一樓,樓道背面自帶一小片庭院,連着五六節台階上去直通家裡陽台。此時後門敞開,暖黃的燈光鋪設而下,陳玉霞坐在木闆凳上正擺弄她的花花草草。
“阿己回來了?”陳玉霞拿着小鏟子給花松土。她擡頭看了眼,注意到跟在陳紀淮背後的小姑娘。
“帶同學回來的?”老太太明顯一愣,不懂為什麼她孫子怎麼買個面條回來,身後就跟了個這麼可愛漂亮的小尾巴。
“奶奶好,我是……陳紀淮的同學。”宋穗歲探出身,捏緊裙子上的蝴蝶結和陳玉霞打招呼。
她顯得有些局促,心裡再一次後悔,不應該一時頭腦發熱跟着來的。
這都什麼事啊……
大晚上來冷木頭家裡蹭飯?
怎麼看都不太正常吧。
……
要不幹脆跑了?
宋穗歲把蝴蝶結揪得皺皺巴巴。
“嗯。她沒吃飯,我多做一碗。”陳紀淮用得南城方言,他走到奶奶跟前的菜圃裡現摘了把小蔥。
這個樣子的陳紀淮把宋穗歲從自我腦補的小劇場裡扯出神。
他的頭發被燈光襯得躁茸茸,彎腰時衣服貼着背脊顯出清癯骨節,他和陳奶奶說話時尾音輕軟,帶着點哄老小孩的意味。手裡拎着小蔥和面條,褪去幾分淡漠和距離,看上去比平時更容易接近了些。
陳紀淮轉頭對上愣怔的宋穗歲,換了副口吻,“等我15分鐘?”
宋穗歲眨眨眼。
想了下,陳紀淮又開口,“想進屋坐?還是陪奶奶玩會兒?”
他也似乎不習慣家裡來客人,不太自在的模樣讓陳玉霞笑了出來。
初春的夜晚,小院裡依稀充斥花香。被奶奶一笑,陳紀淮和宋穗歲兩個人的别扭感意外地消散不少。
宋穗歲摸摸鼻子,“我陪奶奶玩吧。”
陳紀淮點點頭,走進屋裡。
“妹妹過來坐。”陳玉霞用家鄉的叫法喊宋穗歲過來,“和我們阿己是同學吧?”
宋穗歲坐到陳奶奶旁邊的木闆凳上,“嗯。冷木……咳,陳紀淮坐在我前面。”
陳玉霞不在意地笑笑,“我也覺得阿己性子冷了點。還得麻煩你們多擔待他。”
“沒……陳紀淮在學校很受歡迎的。”宋穗歲瞥開眼睛。
陳奶奶給人的感覺很溫和。頭發裡摻了幾縷銀絲,但被收拾得利落,顴骨不高,微微下陷的眼窩裡一雙眼睛依舊明亮。她很愛笑,臉上皺紋絲毫沒有影響老太太富有感染力的的笑容。
“妹妹認識這個花嗎?”
陳玉霞換了盆花繼續拿小鏟子松土。
仔細看去,大大小小的花盆被錯落有緻地擺在牆角台階上,它們大多冒出小骨朵,開的最盛的幾盆花五顔六色、簇擁成團,霎是好看。
宋穗歲搖搖頭,不好意思道:“陳奶奶,我不認識。”
“這些都是長壽花。”陳玉霞指着開的最盛的那一盆介紹。說完,她眨巴眨巴眼似乎有些害羞地笑笑,“上了年紀,難免想讨個好彩頭。妹妹可别笑話阿奶。”
陳玉霞笑起來很溫柔,染着花香仿佛穿越時光的縫隙,讓人窺見年少的阿奶也是如此美麗。
宋穗歲抱着雙膝也綻開梨渦笑了,她搖搖頭,“不笑阿奶。”
陳玉霞更加喜歡眼前這個乖囡囡了。
她獻寶一樣從地上拿起小噴壺,“妹妹要不要來試試澆水?”
宋穗歲以前也沒自己養過花,她接過小噴壺不知道往哪噴才好。
陳玉霞指着花苞旁邊的葉子,“往這噴,一點點就行。”
宋穗歲輕輕地噴了下。綠色的花葉上頓時蒙了層水霧,水珠映出花朵的缤紛。
“這花看着長得精緻漂亮,但其實它很好養的。”陳玉霞說完又覺得不對,皺眉撤回剛剛的話,“也不是那麼好養。”
“妹妹,阿奶和你說,這養花和養小孩一樣,都得一點點去找他們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要養好是很難的。”
“像這個長壽花,它就喜歡太陽光,但是不喜歡水,澆多了就容易爛根。土也有講究,得松松軟軟的才行。”
“但是,說它嬌貴吧,随便剪下來根枝條往土裡一插也能活。”
“……這些東西,要不是我自己研究,還真不知道。養孩子也是一樣。父母啊,大多都是新手,卻又總覺得自己覺得對的才是對,自己覺得好的才是好,結果稀裡糊塗,就把孩子給養壞了。”
陳玉霞打開話匣子,絮絮叨叨說了很多,但最後這幾句許是觸碰到一些不開心的回憶。她越說越低沉,最後幹脆擺擺手,不再繼續說下去。
宋穗歲也陷入沉默。
這是第一次有人清楚地告訴她,父母養孩子就像小馬過河,并不絕對權威。
陳玉霞擺弄完最後一盆花,她拿出剪子要給宋穗歲剪下一枝,讓她帶回家養。“妹妹,你自己挑一種,拿回去養養試試。”
宋穗歲:“我可以養麼?”
在陳玉霞的肯定中,宋穗歲從一排的長壽花裡挑了盆看起來很活潑的。
這盆的花勢長得很好。花瓣白中透粉,簇織成團,像是絨花一樣,中間點綴着幾朵鵝黃,綠意交織下顯得可愛。
“阿奶,這盆叫什麼?”宋穗歲問。
陳玉霞湊過來想了想,沒想起來。她扶着花盆轉了個面,看着上面的标簽念了出來,“這盆叫水果糖。”
“很适合我們妹妹嘛。”
宋穗歲驚訝,竟然有一種長壽花叫做“水果糖”,這聽起來也太童話了。
她湊過去花盆上的标簽,想要确認是不是自己想的這三字。可看到标簽的時候,她愣怔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