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流轉,悄悄瞥一眼楚劍衣的臉色未變,便順着往下說,“隻是這青天高呀,是我家宗主挨了好久的冷風,又……”
楚劍衣憑她說下去,從袖中摸出一把四夢扇,和金葉子放在一起。
四夢扇一出來,早備好的滔滔不絕的說辭立刻被堵住,葉真閉上嘴,撿起楚劍衣先前抛出的問題:“夠了夠了,小劍仙當真是出手闊綽!”
葉真把金葉子和四夢扇都收進袖中,盛滿青天高的酒壺也送了上來。
端着酒壺的弟子正要取酒杯,原本安分的重明卻忽然振翅,一翅膀扇飛桌上的酒杯,跌跌撞撞朝着門外飛去。
“壞了,這酒勁在後頭!重明!”
一片亂糟糟中,葉真隐約看見一道白色的身影閃過,再定睛看時,楚劍衣已經消失不見。
宗門入口,階梯盡處。
看守的弟子攔下了一團灰糊糊、不知是人是獸的東西。
弟子橫劍擋住灰團團:“小友,宗門的收徒大典已經結束了,請回吧!”
“小友,不要再往前走了!請回吧!”
“小友,刀劍無情,莫要再向前了!”
宗門戒律,擅闖宗門,勸告無效者,可殺。
桃源山弟子人人熟讀戒律,看守山門的弟子更是對這一條爛熟于心。
然而這弟子不曾殺生,雙手顫顫,本應出鞘的寶劍畏縮在鞘口,隻閃出一道冷光,寒意逼到杜麥收心頭。
宗門?收徒?刀劍無情?
杜麥收擡起一張髒兮兮的臉,眼神麻木渙散,茫然地看着守門弟子。
怎麼天黑了?剛爬上台階的時候,天不是才剛亮起來嗎?
手腳好痛!手上黏黏糊糊的,是血嗎?還是泥巴?
看不清,看不清,好餓,好餓……
頭疼欲裂,杜麥收突然想起,有個比她高些的女孩子,跌在台階上,用最後的聲音喃喃:“麥子……麥子,我爬不動了……你要上去,去拜師,學本事……飯,吃白米飯……”
一路上人死的太多,杜麥收記不起來那個女孩的模樣,隻記得拜師,學本事,吃飯。
守門弟子見她不動,握着劍柄一步步挪向杜麥收,“小友,快回吧,莫要在此逗留了!”
杜麥收盯着眼前勁裝加身的弟子,想問在哪裡可以拜師吃米飯,但張開嘴巴一句話也說不出,隻咳出幾個帶血的“啊呵啊呵”。
她想讓眼前的人不要怕她,伸出瘦如幹柴的枯手向前抓,卻像是剛從地獄爬出來的餓鬼,迫不及待抓人充饑,駭得那弟子連連後退。
“妖孽受死!”
空中一聲暴喝。
遠遠地,見得一道淺黃色的身影握劍飛來,衣裳在茫茫夜色裡閃爍點點金光,宛若一顆流星。
内門的師姐!守門弟子見到這身裝扮,大聲喊:“不是妖怪,這是人!”
人?!
劍尖擦過杜麥收額頭,劍氣急轉軌道,挾着一縷碎發和兩顆血滴,直直撞向旁邊的灌木叢。
“嘭”
劍雖是收住了,但事發突然動作急快,黃衣師姐失去平衡,被劍拖着一同摔在地上,右臉破了相。
她爬起來,忿忿瞪了一眼守門弟子,一瘸一拐,朝杜麥收走過去。
呆呆站着這人,身材矮小,像常來宗門偷食的猴子,雙眼散發饑餓的綠光,頭上粘着灰塵和幹草,全身上下的衣服都是黑色,可能衣服本來并不是黑色,但污垢糊滿,已經分辨不出原先的顔色。手肘被磨破,磨出一個髒兮兮的血坑。
師姐見之猶憐,道:“小友,你到我們宗門來,可是要拜師學藝呀?”
近年,山下澇災頻發,饑民成災。不少走投無路的災民紛紛往各種山上跑,想要求得宗門機緣,找一處容身之所,混一口飯吃。
桃源山雖然不在八大宗門之列,但在江淮一帶頗有名氣,也吸引了衆多災民投靠。
杜麥收就是其中一個。
話入耳中,被幾日來粒米未沾帶來的暈眩拆了個七零八落。好一會兒,杜麥收才從字句中抓到要害,點點頭,沒有力氣說出一個字。
但是收徒大典早已結束。就算爬上了五千級台階,現在擺在她面前的也隻有原路返回。
不知道這孩子下山去能活多久。
師姐從口袋裡取出中午沒吃完的饅頭,遞過去,說:“小友吃個饅頭吧,填飽肚子先。”
餓極了的人哪還顧得上禮節,杜麥收一把抓過饅頭,狼吞虎咽起來。
守門弟子見師姐解囊相助,正要打開自己的口袋翻找沒吃完的糧食,卻忽然停住,眼神怔怔看向黃筝身後。
“師……師姐……後面……”
師姐轉頭,對上一雙重瞳的怪眼。
在剛才被她劈倒的灌木叢中,重明一張鳥臉酡紅,迷迷糊糊看着黃衣師姐,醉鬼般大喙張開,一團帶火的酒氣直朝她撲來!
來不及驚詫,修仙者對于危險本能的反應使黃衣師姐朝右側滑去,将她從鬼門關拉了出來。
但火焰并沒有停止,直直撞向杜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