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真沒問她喜歡找虐的緣由,眼神中多了幾分理解,上藥的時候力道更輕。
末了,葉真說:“再過半個月是花燈節,其她弟子在長老門下都賺了些銅錢,那時會下山遊玩。你師尊不在,身上也沒有半兩銀子,不如每日來給我搓澡揉肩,一次給你兩個銅闆,到時候也好随她們去耍上一遭。”
杜越橋眼睛發亮,她上山好幾個月了,還沒下過山,早盼着能下山玩玩,毫無猶豫答應下來。
給葉真和海清搓澡捏肩半個月,杜越橋攢下來三十多枚銅闆,在花燈這天,和關之桃約好下山去遊玩。
“嘭”
一顆小石子落在楚希微腳邊。
楚希微聚精會神抄着門規,被動靜驚得筆尖一頓,墨漬洇染,留下一個小黑點。她眉頭微皺,把毛筆穩穩擱在筆架上,俯身撿起石頭,朝窗邊看去。
果不其然,又是那兩個。
關之桃和杜越橋正跳着招手,見她看過來,兩人賊頭賊腦往四周打量一圈,确定沒人看見,才麻溜地跑到窗下。
“希微,希微!都花燈節了,你怎麼還在抄書呢?”
楚希微神色瞬間黯淡下來:“我同那幾個師姐起了争執,師尊罰我抄門規十遍,沒抄完不許離開書房半步。”
關之桃聽到,一巴掌拍在杜越橋肩膀上:“沒事兒希微,還剩幾遍?我們幫你抄了!”
她上課經常偷懶睡覺,大字不識幾個,哪裡會抄書。
最終還是杜越橋拿起毛筆,和楚希微同案抄寫,她叼着根草莖,擔任監工的職務。
抄到太陽落山,兩個姑娘同時放下筆,站起來活動關節。
“你倆可算抄完了,催你們都累死我了!”
楚希微剛抄寫時聽關之桃嚷嚷,本就心煩,礙着手中有活不好發作,這下書抄完了,随手抓起她的辮子,彎腰道:“你累什麼?我手都抄酸了,都沒喊累!”
“喂喂喂,我可給你喊了幫手來,你就是這麼對我的?”關之桃掙紮,向杜越橋使眼色求救。
杜越橋無奈勸道:“好啦,你們别鬧了,咱們趕緊下山還能趕上熱鬧。”
山下熱鬧非凡。
有門面的商戶挂了一排花燈招攬客人,推車的小販也在腰間别着熒光彩帶,多數都是大紅或者橘黃,從樂坊裡流淌出來的歌聲,悠揚,婉轉。
洪災才過去幾個月,集市附近已經恢複如初,桃源山數月的救災效果明顯。
來到河邊,槳夫認出三人是桃源山弟子,免去她們乘船的費用,吆喝着山歌,不急不慢向下遊劃去。
“搖一隻烏篷喲走江南,河湖喲港汊羅全走遍,彎彎的長橹不離船,漁姑偏愛船家漢,江南水鄉喲牽紅線,烏篷成全咱好姻緣……”
船底下流水嘩嘩,杜越橋心事重重,無意識地撥弄水花。
“杜越橋,你在想什麼?”
楚希微走過來坐在她旁邊,懷裡抱着飛鴻。
見是她來,杜越橋往旁邊挪了挪,讓楚希微坐得更舒服。
“沒什麼……就是,想家了。”
想的是家嗎?
家也沒什麼好想念的,好比暴雨天裡的一棵枯樹,躲下去擋不了雨,還要把雷電引過來。
更何況已經沒有家了,連房子都被大火燒了個精光。
她想的不是家,是一種熱乎乎溫暖的感覺,那種感覺像師尊把她摟在懷裡,輕聲安慰她不怕不怕,哭吧哭吧。
像在襁褓裡,娘搖着她,唱哄孩子的歌兒。
楚希微不能明白這種感受,家這個玩意對她來說,就是一個很大的屋子,擠滿了她讨厭和讨厭她的人。
卸下平日的傲氣,楚希微語氣和緩而同情:“還有兩個月過年,那時候你就可以回家了。”
杜越橋搖搖頭,不願多說與家有關的事情。
兩個人彼此有心事,坐在船邊聽槳夫唱歌,歌聲唱至“日子甜咿喲日子甜”,船停下來,關之桃先跳了下去。
她火急火燎,匆匆取下先前買好的花燈,拉着杜越橋和楚希微,往人群裡紮。
“桃子,你慢點兒!”
“慢不得!這放花燈就得趕在人前放,花燈娘娘才會先收到我們的願望,早早實現了!”
關之桃找了個空隙鑽進去,剛好到河邊。
站在河畔,兩岸盡是前來放花燈的少女,人頭攢動,每雙手裡都捧着盞圖案精緻的花燈,還沒點亮,願望也未放進去,她們卻不在乎,嘻嘻哈哈一片,吵吵鬧鬧,是災後好久不見的人氣。
杜越橋把花燈放到水上,學着周圍人的樣子,閉眼許願:
花燈娘娘在上,信女杜越橋願今生侍奉千盞花燈,唯求報答師尊救命厚恩,願師尊福澤延綿,喜樂安康。
她的花燈很快漂到了其它花燈之中,燈火葳蕤,赤橙黃綠,一齊随河水蕩漾而去,流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