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是阿娘在唱戲,你也聽到了!”
楚劍衣立刻将徒兒護在身後,低頭看去,是個五六歲的小丫頭,上下身都是大紅的衣褲,連鞋子也是紅繡鞋,唯獨頭上兩個總角紮着白花。
紅得過滿沒有半分喜慶的模樣,反倒像怨念化成紅煞氣的鬼童。
小丫頭跪趴在地,伸長脖子仰視杜越橋:“道士姐姐,你聽得到阿娘在唱戲對不對?!”
怪異的出場方式着實把人吓一跳,更奇怪的是,小丫頭出現的刹那,幽森森的歌聲頓時消得無影無蹤。
想來眼前的小妹妹與這歌聲有着某種聯系。
胸中驚懼如嘶嘶吐信的蛇頭攢動,杜越橋勉強保持沉靜,從師尊身後走出,俯身道:“小妹妹,我确實聽到唱戲聲,隻是這裡沒有旁人,不知道是不是你阿娘的聲音。”
小丫頭欲語淚先流,馬凡卻神情大變,朝門外高喊,先聲奪勢:“來人,快來人把小姐帶走!你們怎麼看管的,又讓這瘋丫頭跑出來,驚擾了我的貴客!”
聽到瘋丫頭三字,小丫頭身體一抖,面容立刻變得猙獰,四肢抓地朝馬凡撲過去,瘋狗一樣撕咬他雙腿。
馬凡原本和氣的書生臉瞬間陰狠,卯勁一腳踢開小丫頭,啐了一口,咬牙切齒道:“賤胚子,竟然敢咬你老子,早先就該把你賣給樂坊,讓你知道沒有老子,你就是和你娘一樣的賤命!”
哪句話刺中了楚劍衣,她瞳孔微縮,面目逐漸充滿愠色,卻橫手攔下身旁要沖過去伸張正義的杜越橋。
争執間,門外響起雜亂的腳步聲,很快跑進來一群丫鬟,她們熟練地抱起小丫頭左右腳,将她環抱柱子的手指一根根掰開。
“走開,我不要你們,我要阿娘,阿娘……嗚嗚嗚。”
這丫頭犟勁十足,誰來扯她,張嘴就咬,吓得丫鬟們縮回手不敢碰她。
見得這鬧劇,楚劍衣側目看向馬凡,那人卻絲毫沒有察覺,對着一群女孩怒發沖冠,哪裡還有剛才的書生氣:“夫人呢,夫人哪去了,為什麼把小姐放出來了?!”
話音剛落,就見一位柔柔弱弱的婦人提着裙擺走進門,發簪系了條白發帶,臉上和脖頸汗水涔涔。
她慌忙走到馬凡面前,低着頭說道:“方才用膳去了,一時沒注意,讓熙兒跑出來,這就領她回去。”
面對楚劍衣不敢有的神氣,在妻子面前全然顯現出來,馬凡罵得唾沫星子滿天飛:
“你這當娘的屁用沒有!五歲的丫頭都看不住,還不快把這瘋丫頭帶回去!”
“你不許罵紀娘子!”熙兒沖馬凡大吼,眼中恨意深不見底,“你偷了阿娘的方子,害死阿娘,我沒阿娘了,隻有紀娘子疼我,不許你罵她!”
幼稚的童聲喊出最堅定的維護,熙兒雙目通紅,不帶一絲畏懼地對上馬凡怒瞪的眼睛。
“熙兒,不要胡說!”紀娘子驚呼。
可熙兒聽不進她的話,轉頭用乞求的眼神看向楚劍衣:“柳姐姐,有香味的方子根本不是他做的!是我阿娘不吃飯、也不睡覺,把自己關在黑屋子裡做出來的,你不要被他騙了!”
“死妮子,你怎能污人清白!”馬凡慌了神,連忙向楚劍衣解釋,“這瘋丫頭月前摔壞了腦子,說的話不能信啊仙尊,她娘不過一個低賤的伶人,哪有什麼本事做香方。”
“我才沒有摔壞腦子,我從井上跳下來的時候有個姐姐接住我了,一點都沒有摔壞!”
“荒謬!你一人在那枯井邊上瘋玩,哪裡又冒出來什麼鬼姐姐!”
“就是有姐姐,她衣服是白的,手是白的,臉也是白的。”熙兒年幼,輕易就被繞到題外去了,解釋不清臉漲得通紅,竟來了句,“她還告訴我,是你殺死的阿娘!”
被這胡言亂語氣到發瘋,馬凡撸起袖子架勢打人,把攔架的紀娘子推到在地,又一腳踹開身前丫鬟,憤罵道:“吃白飯的賤蹄子,十幾個人壓不住一個丫頭,明天就把你們全部發賣了!”
他失去理智地沖向熙兒,拳頭即将砸到小娃娃臉上,卻突然定在半路,半分動彈不得,整個人被架到空中,靈力結成的繩索将他牢牢捆住,不斷加緊力道,箍得他氣都喘不出。
馬凡挪動腦袋,望向羅刹般喜怒無常的楚劍衣,眼球鼓出眼眶,缺氧的臉變得青紫:
“柳仙尊,這、這是鄙人的家事,教訓這頑劣的傻女罷了,還請、請仙尊不要插手!”
楚劍衣根本不理會他的求饒,人立在那裡像塊千年寒冰,鳳目微眯滲出寒光:“你說,這沙州刃留香的方子,是你制得的?”
這姓柳的把他綁起來,竟然是要問這個問題?!
馬凡被死死捆得能聽到耳朵裡有心跳,他仰頭面對漆黑的房梁,眼前不時有模模糊糊的白點,一陣一陣地閃動。
難怪這對師徒不辭萬裡,也要從江南趕過來攬镖——原來是盯上了沙州刃的香方。
姓柳的,忒黑心!
馬凡的眼神逐漸渙散,瀕死時刻強烈的求生欲爆發,他猛吸一大口空氣,要挾道:“當然、當然是我制成的……仙尊想要方子,就必須、必須留下我這條老命……”
“不要臉。”楚劍衣的聲音像來自冰川最深處,“你這欺世盜名之徒,怎麼敢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