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床上,渾身纏滿紗布,隐約聽見有人在說什麼“修為”“廢了”“終生氣靈境”。
叽裡咕噜說什麼亂七八糟的。
他睜開眼。
祝寒坐在床邊,聽醫聖說出南宮政仁這輩子修為恐怕無法再寸進,惋惜的同時也有些苦惱,待南宮政仁醒來該怎麼說才能讓他接受這個殘忍的現實才好。
可憐的孩子,從天之驕子到廢人的打擊對他恐怕不小。
一轉頭,突然對上南宮政仁睜得水靈靈的眼睛。
祝寒:還好,終于醒了……就是好像被拍傻了?
這麼平靜,一定是剛剛沒聽到醫聖說的話。
她覺得早晚也要讓南宮政仁知道這件事,早面對早接受,便簡短複述了一遍醫聖的話。
祝寒說完又立刻補充了一句安慰:“不過你也不要太難受,世上奇珍異寶衆多,說不定還有讓你恢複的機會。”
南宮政仁:“姐姐。”
祝寒:“嗯?”
祝寒感覺衣袖一角被拽住,擡頭一看南宮政仁已是涕泗橫流。
這麼傷心,看來是打擊太大了。
她于心不忍,手覆上他手背,同時輸出一道内力,檢查着他破亂的經脈。
她手心中的那隻手卻悄悄翻了一面,從手背朝上翻到了手心朝上,于是兩人掌心就這麼貼在一起。
祝寒本來沒覺得什麼不對。
突然感受到指縫間擠入他的手指,然後緩緩扣緊,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他的指骨。
這個動作就有點暧昧了。
醫聖在旁邊瞄到了一眼,大驚失色。
祝寒想要默默抽出手,他的力氣卻分外地大,祝寒也不好對一個身心重傷的孩子強行使力,便耐心問道:“阿政,是哪裡不舒服嗎?”
南宮政仁長了長嘴,話還沒說出口,門外先傳來一陣嘈雜。
祝寒一看,門外是人影綽綽。
“仙尊!您多年不曾出山,今日終于迎來您尊駕!懇請賜教月某幾招劍式!”
負劍人影被一把琴哐地砸飛。
“死劍癡滾一邊去吧你!仙尊二十年前先答應要教我禦音摧心的!仙尊您還記得嗎!那日你說你沒帶笛子下次一定!老夫就苦等了二十年!”
“明明三十年前先答應我要指點我禦火!”
門外劍光火光各種招式法術扭打作一團,偶爾還夾雜幾聲刺耳的琴音。
病床上的南宮政仁黑着臉低聲說了句:“幾個臭老東西怎麼也活了。”
祝寒慣會給人畫餅,隻是沒想到早些年畫的餅這些宗師們還記得這麼清楚。
此地不宜久留,她要回離火宮。
于是她對着門外喊道:“各位别急,隻是人太多我實在記不清,今天你們自行決定一個順序,明日我按順序一一與諸位切磋論道!”
門外的聲響這才慢慢弱了下來。
“多謝仙尊!我等這就去!”
這招畫餅充饑應對尋常修士還夠用,醫聖是老受害者了,他看穿一切,笑道:“然後今晚找個借口,不得不回離火宮?”
祝寒看門外人影遠去,松了口氣:“好啦别笑,我回離火宮真的是有正事要做。”
醫聖問道:“哦?何事?莫非你業火又……”
祝寒剛要開口,南宮政仁與她緊握在一起的手又更緊了幾分。
他淚眼汪汪,上眼皮耷拉着,嘴唇有些顫抖,整個人像一隻搖尾乞憐的小狗:“姐姐,求求你,别走……”
祝寒愣了一下,随即微微傾身,靠近了一些,目光描摹着少年俊秀的輪廓,蓦地笑道:“别擔心,我帶你一起走。”
南宮政仁像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話,輕輕咬住下唇,眨了眨眼。
祝寒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腦袋:“怎麼?不想跟我回離火宮?”
南宮政仁喉嚨滾了滾:“想。”
他漂亮的眼睛裡露出難掩的高興。
看着他眼睛,祝寒目光也柔和起來:“好,我們今晚就出發。”
祝寒扪心自問絕不是無故放宗師們鴿子,隻是當下帶南宮政仁回離火宮才是最要緊的事。
半年前祝祈琰去南疆國退親,結果退親不成,倒是将未婚妻這弟弟帶回離火宮。原來祝祈琰在南疆時不慎落入蠱洞,南宮政仁為救他出來,被一隻千年冰王蜂蜇傷,染上寒毒。
寒毒對常人來說是不足以緻命的,但對鬼仙體來說卻是世間最猛的毒,好在離火宮的紅蓮聖泉能救他一命。
祝祈琰便帶他來了離火宮,祝寒也是因此才認識南宮政仁。
紅蓮聖泉對于鬼仙體來說是絕佳的療傷之地,當時能順利祛除他的寒毒,不知如今能不能盡可能修複他的經脈。
且不說這是親家的孩子,她本就該多加照拂。單論他是因結界的落雷失靈而出事,祝寒就要對他負責到底。
而且——
祝寒看着在醫聖施針麻痹下再度昏睡過去的南宮政仁,他睡得很沉,卻依舊緊緊握着她的手不放。
祝寒突然有種從未認識過他的感覺。
但是并不讨厭,反倒是覺得……
以前怎麼沒發現這孩子還挺可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