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問題。”秦舟心裡怎麼想的不知道,面上撐着湊過來,“小弟弟你好。”
李和铮抱着孩子拐了兩步,駱彌生鎖好車,自然地從他懷裡把帆帆接走:“你腿别負重了。”
他把帆帆放地上,牽他一隻手,李和铮牽上了他另一隻手。
高高舉着雙手牽着真舅舅和假舅舅的帆帆松了口氣。
站在後面看着他們仨背影的秦舟:………………
哪裡來的一家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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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360度全景天窗的旋轉餐廳,帆帆很高興。
他喜歡舅舅,舅舅周末帶他玩兒,對他有求必應。現在帶來一個彩色眼珠的舅舅,也很疼他,一直在笑眯眯地和他講話,親手給他切牛排。
西餐廳的四人桌,坐得很微妙,李和铮左手邊放着帆帆的兒童椅,正面坐着駱彌生,秦舟坐在他斜對角。
李和铮一邊照顧着帆帆,一邊續上在車裡的話題,和秦舟繼續說:“所以說,你不能和我比。我年輕的時候,那不叫為夢想奔赴千裡,那叫不知天高地厚。這還是說好聽的。說不好聽的叫不知死活,寫普通的報道配不上我,我才非要用命往外跑。”
對面的駱彌生握着叉子的手猛地收緊了,又松開,垂下眼睛。
秦舟不知道他這話是用來刺誰的,興緻勃勃地反駁:“您說您這,非要勸退我,還把自個兒說成這樣,至于嗎?”
“我勸退你是肯定的,不管是你、不是你,誰現在杵我面前了,我都會勸他,别把那夢不夢想的挂嘴邊,過好自己的生活,真想清楚了再做決定。”李和铮老神在在地紮起一塊兒焗蝸牛。
“這玩意兒,這麼一做,賣你三五百。在戰區,你從地裡都挖不着帶寄生蟲的,炮轟沒了,寸草不生。這誰受得了?”
“老師,您受得了,我為什麼就一定會受不了?”秦舟到底年輕,想象中的夜光晚餐對坐而談沒了,所期待的李和铮會給他的鼓勵、甚至逐漸對他傾囊相授,也沒了,還全是各式各樣的打擊,有點沉不住氣。
“戰地記者是危險,可如果人人都怕危險,就沒有人去做了。還是說,您是看我像個富二代,沒什麼新聞理想,所以看不起我?”
“你急什麼。”李和铮擡眼,掃了秦舟一眼,壓迫感随之而來。
秦舟:……
他緩了下才開口:“抱歉老師,我有點激動。”
“激動好啊。”李和铮把水果沙拉拌好醬,拉到帆帆面前,“你有新聞理想,我挺高興的。而且你說的話很對的。”
他終于放下了手裡的餐具,正視秦舟:“我尊重你的意願,或者說,我敬重你願意成為殉道者的勇氣。隻是在這件事上,每一步路,我都走過了。無論你是向往我的經曆也好,還是你有你想實現的理想抱負也罷,都很好。那,現在我問你,一個人用十年時間深耕一件事,一般來說,是為了什麼?”
秦舟怔住。
工作本身并不具備價值,大部分人是養家糊口。若在保證基本生活質量的情況下能做自己喜歡的工作,很幸運,這是人生常态。
那……為了實現夢想嗎?可是李老師剛說不要把夢想挂在嘴邊。
難道是……為了實現更偉大的目标?變成“戰地英雄”,中二時期都不好意思說這種話。
駱彌生也放下了叉子,扭頭看秦舟。
沉默良久,秦舟眉眼塌下去:“我不知道。”
李和铮笑了笑,“你才二十歲,你說不知道太正常了。接下來這段時間,你可以想想這個問題屬于你的那個答案,可以告訴我,也可以放在你心裡。至于你想聽的那些課外知識,我當然也可以講給你聽。”
秦舟點點頭,沒說話。
李和铮與駱彌生對視一眼,故作浮誇地歎口氣:“你也不要把我神化。不然你應該繼續看到我的報道,而不是喊我老師。”
“那不是一回事,”秦舟又急了,“因為……”
“好了,”李和铮溫和地打斷他,“給你講件事。我常駐在熱戰區,但很幸運,沒經曆過九死一生的情況,也沒缺胳膊少腿。我原裝的膝蓋,丢在了一起根本用不上飛機大炮的部落沖突裡。”
“和我一起去的同事,他家女兒剛剛兩歲,他是回國歇了幾年,還放不下外頭的那些破事,又出來的。”
“蘇門答臘有一種花,叫巨花魔芋,會散發腐屍的味道,就是咱們常說的食人花的原型。”果汁喝完了,李和铮順手拿過駱彌生的果汁,含着他的吸管喝了兩口,“國内沒有,所以他不知道自己對這花過敏。”
駱彌生定定地看着李和铮,秦舟也有了猜想,面色凝重,可惜李和铮講出來的事并沒去他們所期望的那樣有轉折。
“誰也沒預料到。身邊根本沒有藥物能幹預。”李和铮神色淡淡的,“我當時忙着被急救,等躺進回國的班機,不知道另一個客艙裡還躺着他的屍體。”
一片沉默。
聽懂了的帆帆眼裡汪起淚水,咬着嘴唇忍着,和駱彌生克制情緒時的小習慣一模一樣。
李和铮連忙把帆帆從兒童椅裡抱出來,放腿上哄:“沒事,不哭,不怕昂。”
良久,秦舟舉起果汁杯,沖李和铮舉杯:“謝謝您,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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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停車場,李和铮很自然地掠過豪車,朝小奔走。
倒是駱彌生,多看了幾眼那輛車,抿了抿嘴。
“老師。”秦舟叫住他,李和铮與駱彌生一起回頭看他。
“您今天說的所有事,我都記住了,”年輕男孩目光堅定,“但我想,我不會放棄的。不論什麼。”
李和铮受不了地擺擺手:“看你那操性。行了甭扯那沒用的了,趕緊回家。”
路上,李和铮還靠在他那後仰的椅背裡,閉着眼睛,唉聲歎氣:“駱大夫,你說,是為人師表累,還是救死扶傷累?”
“你覺得呢。”
“我艹,反正給老子累屁了。”
“啧。”
“哦對不起帆帆,舅舅說髒話了,别學我。”李和铮反應很快,萎靡地,“我今天應該沒太‘爹’吧?對個孩子大言不慚的,招煩。”
“不會,我看他挺喜歡你的。”駱彌生語氣平淡。
李和铮笑笑,沒說話。
輸出了太多,初嘗為人師表滋味的李老師幾乎睡過去。
天色已晚,車内太安靜,帆帆也睡着了。
到了李和铮的小區門口,駱彌生轉過臉,擡眼,去看他在夜色中深不見底的眼睛:“我把帆帆送回家,再去找你,行嗎?”